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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越春秋》【后部】

• 《吴越春秋》【前部】（根据《传统剧目汇编》第十二集：刘少春藏本整理）
• 《吴越春秋》【后部】（根据《传统剧目汇编》第十二集：刘少春藏本整理）

越国夫人　（引子）　　　　家国无限恨，复仇雪耻心。

　　　　　（白）　　　　　本宫，越国夫人是也。自随千岁回国以来，痛定思痛，日夜以复仇雪耻为心。

越国夫人　（白）　　　　　与千岁同卧在柴薪之上，不敢自贪安逸；悬苦胆于门，出入尝之，誓不忘三年石室之耻。惟我国国土狭小，民穷财尽，休养生息，尚待时日，这大仇不知何日得报也！

　　　　　（二黄慢板）　　降吴国囚石室三年有整，

　　　　　　　　　　　　　夫妻们受尽了万苦千辛。

　　　　　　　　　　　　　多亏了范大夫计脱陷阱，

　　　　　　　　　　　　　夫妻们才能够生入玉门。

　　　　　　　　　　　　　日夜里图报大仇恨，

　　　　　　　　　　　　　夫妻们尝胆又卧薪。

　　　　　　　　　　　　　尽搜罗国中的出产贡品，

　　　　　　　　　　　　　献强邻才免得吴王疑心。

内侍　　　（内白）　　　　千岁回宫。

二宫女　　（同白）　　　　千岁回宫。

越国夫人　（白）　　　　　本宫出迎。

勾践　　　（念）　　　　　含羞忍辱久，怀恨在心头。

越国夫人　（白）　　　　　恭迎千岁！

勾践　　　（白）　　　　　夫人请坐。

越国夫人　（白）　　　　　谢坐。千岁为国，得勿忧劳么？

勾践　　　（白）　　　　　哎呀，夫人呀！

　　　　　（唱）　　　　　为谋国怎能辞艰苦辛勤，

　　　　　　　　　　　　　夫妻们在宫内尝胆卧薪。

　　　　　　　　　　　　　连日里尽搜罗出产贡品，

　　　　　　　　　　　　　黄绿葛十万卷进献吴君。

　　　　　　　　　　　　　处心积虑要报那深仇大恨，

　　　　　　　　　　　　　省刑罚簿赋敛我勤政爱民。

　　　　　　　　　　　　　何年月才能够雪我心头之恨，

　　　　　　　　　　　　　不报大仇我誓不甘心。

越国夫人　（白）　　　　　千岁勤政爱民，不敢自暇自逸，养士训兵，以待时机，何愁大仇不报！

勾践　　　（白）　　　　　孤自回国以来，夏握火，冬抱冰，卧薪尝胆，不敢自贪安逸；养士训兵，责之范蠡；行政安民，责之文种；惟吴王英武，国富兵强，又有伍子胥当国，励精图治，报仇不知何年？前者文种进献黄绿葛十万卷，甘蜜百坛，狐皮五双，晋竹十艘等物于吴王，以悦其心，不知如何了。

越国夫人　（白）　　　　　大王食不加肉，衣不重彩，国中所有，尽献吴王；问候之使，无月不往，吴王欢悦，必能增益封地，何愁我国不强也。

文种　　　（唱）　　　　　入吴进贡回国转，

　　　　　　　　　　　　　增益封地美难言。

　　　　　　　　　　　　　迈步进宫把君见，

　　　　　　　　　　　　　破吴七术献君前。

　　　　　（白）　　　　　下官文种，适从吴国进贡回来。来此已是宫门，待我叩环。

内侍　　　（白）　　　　　何人叩环？

文种　　　（白）　　　　　大夫文种，从吴国回来。

内侍　　　（白）　　　　　大夫文种，从吴国回来，入见大王、夫人。

勾践　　　（白）　　　　　快快宣他进宫。

内侍　　　（白）　　　　　文大夫进宫。

文种　　　（白）　　　　　遵旨。

　　　　　　　　　　　　　臣文种见驾，愿大王、夫人千岁！

勾践　　　（白）　　　　　免礼赐坐。

文种　　　（白）　　　　　谢坐。

勾践　　　（白）　　　　　此番进献各样贡品，吴王也还欢喜么？

文种　　　（白）　　　　　吴王嘉大王恭顺，增益封地，东至勾甬，西至槜李，南至姑蔑，北至平原，纵横八百馀里，尽为越壤；又赐大王羽毛之饰。

勾践　　　（白）　　　　　增益封地八百馀里，从此大有可为也！

　　　　　（唱）　　　　　增益封地八百里，

　　　　　　　　　　　　　越国壤地更整齐。

　　　　　　　　　　　　　忧劳兴国酬素志，

　　　　　　　　　　　　　报仇雪恨自有期。

文种　　　（白）　　　　　臣闻高飞之鸟，死于美食，深渊之鱼，死于芳饵；大王志在报吴，必先投其所好，乃可制其死命。

越国夫人　（同白）　　　　虽投其所好，岂能制其死命啊？

文种　　　（白）　　　　　臣有破吴七术，请为大王道之。

越国夫人　（同白）　　　　你且讲来。

文种　　　（白）　　　　　大王夫人容奏！

　　　　　（唱）　　　　　一捐货币悦其心，

越国夫人　（同白）　　　　好。那二呀？

文种　　　（唱）　　　　　二贵籴米粟使他无积存。

越国夫人　（同白）　　　　好好。那三呢？

文种　　　（唱）　　　　　三遣美女以荡其性，

越国夫人　（同白）　　　　好好好。那四呢？

文种　　　（唱）　　　　　四遣巧工良材，使作宫室把财倾。

越国夫人　（同白）　　　　那更好。那五呢？

文种　　　（唱）　　　　　五遣谋臣乱其政，

越国夫人　（同白）　　　　那六呢？

文种　　　（唱）　　　　　六激其怒杀谏臣！

越国夫人　（同白）　　　　那七呢？

文种　　　（唱）　　　　　整吾主积财练兵承其弊因，

　　　　　　　　　　　　　报仇雪恨遂王心。

勾践　　　（唱）　　　　　闻子七术自思忖，

　　　　　　　　　　　　　先从何术来进行？

　　　　　　　　　　　　　一桩桩，一件件，

　　　　　　　　　　　　　次第施行无话论，誓灭三吴才甘心！

越国夫人　（白）　　　　　大夫破吴七术，诚无上妙策。大王必当一一见诸施行，当先行何术？卿且讲来。

文种　　　（白）　　　　　吴王方改筑姑苏台，宜选名山神木，奉献吴王。

勾践　　　（白）　　　　　孤已命三千人，入山采木，不久必有回报。那吴王既建姑苏台，那崇台之上，必妙选歌舞以充之，非有十分绝色，不足移其心志，卿曷为寡人谋之。

文种　　　（白）　　　　　兴亡之术，定于上天。既有神木，何愁没有美女？

勾践　　　（白）　　　　　前者以近竖数百人，杂以善相人者，遍游国中，开报美女，不下二千馀人，天资国色，竟不获心，恐不足荡吴王之心。孤意欲令范蠡，改装易服，遍游国中物色，必胜于他人万倍。

越国夫人　（白）　　　　　妾亦有此意，宣范蠡进宫。

勾践　　　（白）　　　　　范蠡进宫。

文种　　　（白）　　　　　范蠡进宫。

范蠡　　　（内白）　　　　领旨。

范蠡　　　（念）　　　　　忽听大王宣，迈步宫门前。

　　　　　（白）　　　　　臣范蠡见驾，愿大王、夫人千岁！

越国夫人　（同白）　　　　平身，赐坐。

范蠡　　　（白）　　　　　谢坐。不知大王宣召，有何见谕？

勾践　　　（白）　　　　　文卿献破吴七术，孤先用其二。

范蠡　　　（白）　　　　　哪二术？

勾践　　　（白）　　　　　采取神木，俾造宫室，以耗其财。

范蠡　　　（白）　　　　　现已得大木一双，名曰梓楠，大二十围，高五十寻，可献吴王。

勾践　　　（白）　　　　　即速进献。惟妙选美人，尚无当意者，岂国中竟无天姿国色，抑近竖选美，不得其法乎？孤意欲令卿改装易服，遍游国中，随处留心物色，必胜于他人万万。

范蠡　　　（白）　　　　　臣遵旨。

　　　　　（唱）　　　　　宫中奉了大王命，

　　　　　　　　　　　　　遍游国内选美人。

勾践　　　（白）　　　　　范卿选美去了，文卿其善治国政，再行那五术。

文种　　　（白）　　　　　臣领旨。

　　　　　（唱）　　　　　破吴之术行七件，

　　　　　　　　　　　　　何愁不报大仇冤。

勾践　　　（白）　　　　　夫人！

越国夫人　（白）　　　　　千岁。

勾践　　　（白）　　　　　孤于范、文二卿，如鱼得水，今又增益封地，报仇雪恨有日，你我后宫歇息去罢！正是：

　　　　　（念）　　　　　与卿且作巫山梦，

越国夫人　（白）　　　　　免叫嫦娥再笑人。

西施　　　（引子）　　　　丽质天生，何日里，得配良人？

　　　　　（念）　　　　　竹摇清影照幽窗，两两池禽映夕阳。谢却海棠飞尽絮，困人天气日初长。

　　　　　（白）　　　　　奴家，姓施名夷光。世居苧萝西村，因此唤作西施。居既荒僻，家又寒微，貌虽美而莫知，年及笄而未嫁。照面盆为镜，谁怜雅淡梳妆；盘头水作油，只是寻常包裹；甘心荆布，雅志坚贞；年年针线，为他人作嫁衣裳；夜夜辟纑，常向人家借灯火。我父采薪农田为生，早间上山樵采去了。母亲畦边种菜，幼弟向郑先生私塾读书。只奴柔弱，虽任粗重之事，每日向若耶溪边浣纱。今日天气晴和，不免溪边走走。

西施　　　（唱）　　　　　溪路沿流向若耶，

　　　　　　　　　　　　　春风处处放桃花。

　　　　　　　　　　　　　山深路僻无人问，

　　　　　　　　　　　　　谁道村西是妾家！

　　　　　（白）　　　　　迤逦行来，不觉已到溪边。你看山明水净，宿鸟高飞，游鱼深入，好不快乐人也！

　　　　　（绕池边游）　　苧萝山下，村舍多潇洒，

　　　　　　　　　　　　　同莺花，肯嫌孤寡？

　　　　　　　　　　　　　一段娇羞，春风无那，

　　　　　　　　　　　　　趁晴明，溪边浣纱。

　　　　　（白）　　　　　呀，何以郑家妹子尚未到来？独行无伴，好不寂寞。话犹未了，郑家妹子来也。

郑旦　　　（白）　　　　　走呀！

　　　　　（唱）　　　　　苧萝村西是妾家，

　　　　　　　　　　　　　越溪女子自浣纱。

　　　　　　　　　　　　　施家姊姊美无瑕，

　　　　　　　　　　　　　自惭形秽不及她。

　　　　　（白）　　　　　呀，你看施家姐姐，正在溪边浣纱，那一种娇容玉貌，婀娜身段，顾影自怜情形，真有飘飘欲仙之势。奴与她一处浣纱，好不自惭形秽。不如转去，到前溪浣纱去吧。

西施　　　（白）　　　　　哎呀妹子，怎么来了，又要回去？

郑旦　　　（白）　　　　　小妹与姐姐一处浣纱，自惭形秽，有些相形见拙，故欲避开此地，到前溪去的好。

西施　　　（白）　　　　　哎，妹妹说哪里话来。像妹妹这天姿国色，真乃是端庄杂流丽，刚健含婀娜，世间也难找难寻。

郑旦　　　（白）　　　　　哎呀姐姐，太过奖了。

西施　　　（白）　　　　　我们二人正是天生一对，地长一双，不如就这篮内未浣之纱，大家持纱，临风跳舞一回，岂不是好！

郑旦　　　（白）　　　　　但凭姐姐。

西施　　　（白）　　　　　舞起来吧！

郑旦　　　（同金井水红花）绿水全开镜，

　　　　　　　　　　　　　清溪独浣纱，

　　　　　　　　　　　　　波冷溅芹芽，

　　　　　　　　　　　　　湿裙钗，娇羞谁讶？

　　　　　　　　　　　　　弄得恹恹春倦，

　　　　　　　　　　　　　不觉髻儿斜，

　　　　　　　　　　　　　唱一声水红花也啰！

郑旦　　　（白）　　　　　姐姐纱已浣毕，且收拾回去吧。

西施　　　（白）　　　　　妹妹，天既生我们二人，必当轰轰烈烈，做一番事业，方能名垂竹帛，流芳百世。

郑旦　　　（白）　　　　　姐姐才貌双绝，必嫁得王孙公子，富贵一生也。

西施　　　（白）　　　　　为姐非图一生富贵，我国几为强邻所灭，听说国君卧薪尝胆，日图报复，我们为女子者，如能为国雪耻，就有所牺牲，也是情愿的。

郑旦　　　（白）　　　　　小妹亦同此志，此愿不知如何得达也。

　　　　　（唱）　　　　　天生我姐妹们如花玉貌，

西施　　　（唱）　　　　　誓当要复国仇青史名标。

郑旦　　　（唱）　　　　　能扬名也落个后人称道，

西施　　　（唱）　　　　　方显得奇女子拯救同胞。

郑旦　　　（白）　　　　　姐姐回去了吧！

郑旦　　　（同西皮摇板）　若耶溪边寻归路，

　　　　　　　　　　　　　妙影双双入画图。

范蠡　　　（唱）　　　　　少小英雄侠气闻，

　　　　　　　　　　　　　飘零仗剑学从军。

　　　　　　　　　　　　　何年事了拂衣去，

　　　　　　　　　　　　　归卧荆南梦泽云。

　　　　　（白）　　　　　下官姓范，名蠡，字少伯，楚宛之三户人也。倜傥不群，佯狂玩世。幼慕阴符之术，长习权谋之书，先计后战，善以奇而用兵；包势兼形，能以正而守国。怎奈数奇不偶，年长无成，因此忘情故乡，宦游列国。蒙越王拔于众人之中，厕在大夫之上，志同道合，言听计从。迩年以来，邦家多故，庙乏善算，前者兵败吴国，几为强邻所灭。主公回国以来，卧薪尝胆，日图报复。昨奉主公之命，改装易服，遍游国中，妙选美人。迤逦行来，早是山阴道上，就此马上加鞭！

　　　　　（唱）　　　　　策马来在山阴道，

　　　　　　　　　　　　　桃杠柳绿艳阳娇。

　　　　　　　　　　　　　溪山如画多佳妙，

　　　　　　　　　　　　　春衣沽酒醉醇醪。

　　　　　（夹白）　　　　行过山阴，不免到诸暨走一遭呵。

　　　　　（唱）　　　　　为爱山林幽景好，

　　　　　　　　　　　　　寻美不嫌路迢遥。

西施　　　（唱）　　　　　苧萝山下路迂回，

　　　　　　　　　　　　　越溪女子浣纱归。

　　　　　　　　　　　　　父母力作出村外，

　　　　　　　　　　　　　日西不见转回来。

西施　　　（白）　　　　　呀，何以夕阳西下，双亲尚未回来？且晾好浣纱，静待归来吧。

施母　　　（西皮摇板）　　畦间摘得蔬菜归，

　　　　　　　　　　　　　只见小园花乱飞。

西施　　　（白）　　　　　母亲回来了？

施母　　　（白）　　　　　回来了。

西施　　　（白）　　　　　父亲呢？

施母　　　（白）　　　　　你爹也就要回来用饭了。儿呀，你且晾纱，我去作饭去。

施公　　　（唱）　　　　　我生家世本清贫，

　　　　　　　　　　　　　樵采力田过半生。

　　　　　　　　　　　　　穷居闹市无人问，

　　　　　　　　　　　　　富在深山有远亲。

西施　　　（白）　　　　　爹爹回来了！

施公　　　（白）　　　　　回来了。

西施　　　（白）　　　　　爹爹日日上山打柴，得勿过劳么？

施公　　　（白）　　　　　我辈生长田间之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殊不觉其劳也。你兄弟上学读书，也就应该回来用饭了。

西施　　　（白）　　　　　也就快来了。

施子　　　（念）　　　　　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白）　　　　　参见爹爹，姐姐。

施公　　　（白）　　　　　你读书回来了！

施子　　　（白）　　　　　回来了。我妈呢？

西施　　　（白）　　　　　母亲厨下作饭去了。

施子　　　（白）　　　　　我饿了，要吃饭。

施母　　　（白）　　　　　饭已熟了，大家进去吃饭吧！

施子　　　（白）　　　　　妈呀，我方才由学堂回来，听说今天有一个外来的官人，三绺胡子，衣服整齐，还带了一个跟班的，背着宝剑，在我们这村外，晃来晃去，不知为了何事？

施母　　　（白）　　　　　官人下乡，必是有事。

施公　　　（白）　　　　　我村中之人，又不欠粮，又无作奸犯科之人，来此何事？

西施　　　（白）　　　　　只要不与我家相干，休管他人之事，且进内堂用饭去吧。

施公　　　（白）　　　　　有理有理。正是：

　　　　　（念）　　　　　各自打扫门前雪，

施子　　　（同念）　　　　休管他人瓦上霜。

范蠡　　　（唱）　　　　　离了山阴来诸暨，

　　　　　　　　　　　　　若耶溪上访美人。

　　　　　（白）　　　　　一路行来，不觉已到诸暨，且向若耶溪一行去者！

　　　　　（唱）　　　　　若耶溪水多幽静，

　　　　　　　　　　　　　且向溪边走一程。

西施　　　（唱）　　　　　今日里天气当初夏，

　　　　　　　　　　　　　挑篮越溪去浣纱。

　　　　　　　　　　　　　可叹我薄命女生长在田村舍，

　　　　　　　　　　　　　怎知那忧国而忘家。

　　　　　（白）　　　　　一路行来，不觉已到溪边，且自浣纱便了。

范蠡　　　（唱）　　　　　一路行来是若耶，

　　　　　　　　　　　　　溪边女子正浣纱。

范蠡　　　（唱）　　　　　仪容秀美多清雅，

　　　　　　　　　　　　　不知生长在谁家？

西施　　　（白）　　　　　呀，昨天我兄弟所说的，莫非就是此人，且自避他便了。

　　　　　（唱）　　　　　收拾所有回家转，

　　　　　　　　　　　　　双足跳出了是非圈。

范蠡　　　（白）　　　　　呀，方才这一女子，仪容秀美，竟是天姿国色，不知谁家之子？是女子还是妇人呢？她又去了，从何处问来？失之当面，这、这、这如何是好？咳，且在此间等候，乡间有人来了，问个明白，岂不是好！话犹未了，那旁有一樵夫来了。

施公　　　（唱）　　　　　青山搬得干柴转，

　　　　　　　　　　　　　田家之乐胜天仙。

　　　　　　　　　　　　　乡村少见生人面，

　　　　　　　　　　　　　何处客官到此间？

范蠡　　　（白）　　　　　老丈请了。

施公　　　（白）　　　　　客官请了。我们穷乡僻壤之地，贵官到此则甚？你莫非失迷路途？

范蠡　　　（白）　　　　　非也。我来问你：方才在此浣纱，那一女子，他是何人？

施公　　　（白）　　　　　你问他则甚？你莫非城市轻薄子弟，来在我乡下作那非礼勾当？你快快与我走去，还则罢了；不然，我惊动了乡约地保，你就大大有些不便。真真岂有此理？

范蠡　　　（白）　　　　　老丈不要生气。下官乃越国大夫范蠡，非是那轻薄浪子。动问一声，也是不妨事的。

施公　　　（白）　　　　　哎呀呀，怎么说，你就是那范大夫！

范蠡　　　（白）　　　　　不错，一些不假。

施公　　　（白）　　　　　小老儿有眼不识泰山，还求大夫恕罪！

范蠡　　　（白）　　　　　不知者不见罪！快快起来说话。

施公　　　（白）　　　　　谢过大夫。

范蠡　　　（白）　　　　　你尊姓上名？方才那一浣纱女子，又是你的什么人？

施公　　　（白）　　　　　他到底忘不了她。

施公　　　（白）　　　　　小人姓施，采薪农田为生。住居在前面苧萝山下西村，方才那一浣纱女子，乃是我的小女。

范蠡　　　（白）　　　　　乃是令嫒千金。

施公　　　（白）　　　　　不敢不敢！

范蠡　　　（白）　　　　　今年几何？

施公　　　（白）　　　　　女生之年，余年廿有八，今年我四十五岁了，不知有多大岁数？

范蠡　　　（白）　　　　　然则二九一十八岁了。

施公　　　（白）　　　　　咳，不错不错？

范蠡　　　（白）　　　　　你女叫什么名字，曾否受聘？

施公　　　（白）　　　　　范大夫，此处荒郊，连一个坐处都没有，不是讲话之所，如不嫌鄙贱，请到茅舍一谈如何？

范蠡　　　（白）　　　　　应该踵府请安。

施公　　　（白）　　　　　大夫你看，啰啰啰。

施公　　　（白）　　　　　苧萝山下西边一个村落，便是寒舍了。小人与大夫带马。且随我来呀！

范蠡　　　（白）　　　　　请！

　　　　　（唱）　　　　　不是老丈来答话，

　　　　　　　　　　　　　哪知村西是施家。

　　　　　　　　　　　　　敢劳老丈来带马，

　　　　　　　　　　　　　与君把酒话桑麻。

西施　　　（唱）　　　　　急急走来不留恋，

　　　　　　　　　　　　　见了母亲把话言。

　　　　　（白）　　　　　母亲开门来！

施母　　　（唱）　　　　　惊心剥啄嚷声喧，

　　　　　　　　　　　　　何事匆匆就回还？

西施　　　（白）　　　　　哎呀母亲！方才女儿在溪边浣纱，见一贵官，容貌俊伟，衣冠整洁，想就是兄弟昨天所说之人。

施母　　　（白）　　　　　他便怎么样呀？

西施　　　（白）　　　　　他双目炯炯，注视儿身，大半是为儿而来，儿心中大骇，急急收拾浣纱，逃奔回来。儿此时肺叶震动，望母亲作主呀！

施母　　　（白）　　　　　儿呀，他欺负了你？

西施　　　（白）　　　　　不曾。

施母　　　（白）　　　　　他无礼于你？

西施　　　（白）　　　　　也不曾。

施母　　　（白）　　　　　我说是！清平世界，朗朗乾坤，何来客官，竟敢无礼？可知我乡下人也不是好惹的，少时老头子回来，找到乡约地保送他当官，惩治惩治这一般轻薄之徒！儿呀，你歇歇，待我去烧茶作饭去。

西施　　　（白）　　　　　母亲请去吧。

　　　　　　　　　　　　　奴想此事，必是为我而来，不知为祸为福，好令我放心不下呀！

施公　　　（白）　　　　　这一家就是寒舍了。请大夫在外边少待，容小人入内收拾收拾，再来相请。

范蠡　　　（白）　　　　　不必费事。

施公　　　（白）　　　　　开门来！开门来！

西施　　　（白）　　　　　呀，是何人又来叫门？

　　　　　　　　　　　　　母亲，有人叫门了！母亲，有人叫门！

施公　　　（白）　　　　　开门，开门！

西施　　　（白）　　　　　母亲也叫不应声，只得自出开门便了。

　　　　　（唱）　　　　　是何人访问到家门，

　　　　　　　　　　　　　惊心剥啄事可惊。

施公　　　（唱）　　　　　忙将厅堂扫除净，

　　　　　　　　　　　　　就有贵官临我门。

西施　　　（白）　　　　　爹爹什么事，这样慌张？

施公　　　（白）　　　　　你不要问了，快快收拾厅堂，打扫洁净。

施母　　　（白）　　　　　哎呀，你这样早回来，慌慌张张，好像疯了似的，却是为何？

施公　　　（白）　　　　　你也不要问，快去厨下，煮水烹茶去吧。

施公　　　（白）　　　　　快去快去！

施公　　　（白）　　　　　女儿，你且暂避，有客来了。

西施　　　（白）　　　　　是。

施公　　　（白）　　　　　小人来为范大夫牵马，请进。

范蠡　　　（白）　　　　　来了！

　　　　　（念）　　　　　农家茅屋多清雅，要登华堂试新茶。

施公　　　（白）　　　　　太亵渎大驾了。

施公　　　（白）　　　　　请大夫上坐，容小人大礼参拜！

范蠡　　　（白）　　　　　岂敢岂敢！

范蠡　　　（白）　　　　　快快请起！请坐。

施公　　　（白）　　　　　大夫在此，哪有小人坐位？

范蠡　　　（白）　　　　　有话商量，但坐无妨。

施公　　　（白）　　　　　如此谢坐了。

范蠡　　　（白）　　　　　你女儿叫什么名字？曾否受聘？你快快说来！

西施　　　（白）　　　　　妈呀！我们且听那一客官说些什么？

施母　　　（白）　　　　　低声些，不要惊动贵客。

西施　　　（白）　　　　　晓得。

施公　　　（白）　　　　　小女本名夷光，因余姓施，又居西村，乡村的人，都以西施呼余女，大家都叫得熟了，遂即以西施为女名。至于婚事，则以余有子，小于余女两岁，家贫不能娶妇，将以女易他人之女为媳，故至今犹蹉跎未字也。

范蠡　　　（白）　　　　　果然未字？

施公　　　（白）　　　　　真没有婆家，大夫莫非要与小女作媒么？

范蠡　　　（白）　　　　　非也。老丈你好造化，要发财了。

施公　　　（白）　　　　　小人没有那个命！

范蠡　　　（白）　　　　　今国君愿以千金聘尔女，使汝富贵终身，汝女亦得安乐地，你可愿意么？

施公　　　（白）　　　　　哎呀！大夫之言差矣！国主尊贵，自有诸侯之女，充其下陈，备其妃嫔；弱女陋质，且系乡村粗婢，怎能当千金之聘？请大夫善为我辞，免添小人的罪过。余农人子，无千金福分，真要折杀小人了。

范蠡　　　（白）　　　　　咳，你不知道，我主勤政爱民，非好色之人。因我国屡为强吴欺凌，国几灭亡，汝乡人谅亦知之。

施公　　　（白）　　　　　小人是晓得的，恨不能为国报仇。

范蠡　　　（白）　　　　　今吴王使人来越，将求一才色兼备之女，充其后宫。我主令我挑选美人，统观全国女子，无有如尔女者，故以重金来聘。汝若逆命，我主必怒，而治汝以应得之罪！汝女仍不能免吴宫之行，祸福决于顷刻，汝且入内，与妻女熟计之。余立待复命也。

施公　　　（白）　　　　　大夫少候，容小人与妻女熟商。

施公　　　（白）　　　　　方才的话。你们母女都听见么？

西施　　　（同白）　　　　都听见了。

施公　　　（白）　　　　　你意如何？

施母　　　（白）　　　　　我们这乡间村姑，哪能为国君妃嫔？

施公　　　（白）　　　　　我也是如此想。方才范大夫说，是要应吴王之求，如不应允，我国将为强邻所灭，国之兴亡，家之祸福，就在此一举，你母女快快裁决。

施母　　　（白）　　　　　我没有主意，女儿你怎样呢？

西施　　　（白）　　　　　爹爹母亲！不必忧虑。侬闻我主君，励精图治，卧薪尝胆，久有报吴之心；今欲借助于侬，侬何惜此一身，不以成主君之志？二亲得此千金，亦可以娱老；天若助我，誓当灭吴兴越，使天下后世，亦知我一弱女子能爱国也。

施公　　　（白）　　　　　哈哈！我女能有此志气，难道我为男子的，亦不知爱国吗？

施公　　　（白）　　　　　快出去见范大夫。

西施　　　（白）　　　　　叩见范大夫，

范蠡　　　（白）　　　　　请起，请坐。

西施　　　（白）　　　　　谢坐。

施公　　　（白）　　　　　这是荆妻。

施母　　　（白）　　　　　见过范大夫！

范蠡　　　（白）　　　　　好说了。都请坐下。

施母　　　（白）　　　　　告坐。

范蠡　　　（白）　　　　　你们如何商量？愿意呀，不愿意？

施母　　　（同白）　　　　小女是愿意得很咧。

西施　　　（白）　　　　　若说以小女子充后宫，徒为人取乐，万难允从；只是国君为复仇起见，虽粉身碎骨，亦所甘心呀！

　　　　　（唱）　　　　　主公卧薪又尝胆，

　　　　　　　　　　　　　思报吴仇年复年。

　　　　　　　　　　　　　今欲借助于侬面，

　　　　　　　　　　　　　粉身碎骨报仇冤。

范蠡　　　（唱）　　　　　听罢言不由人心中欢畅，

　　　　　　　　　　　　　奇女子才知道大义纲常。

　　　　　　　　　　　　　奉千金祝二老寿同天样，

范蠡　　　（唱）　　　　　你令嫒能救国邦家之光。

施公　　　（唱）　　　　　接过了千金聘愧不敢当，

　　　　　　　　　　　　　农人子怎能够拯救灭亡。

　　　　　　　　　　　　　但愿你入吴宫蛊惑吴君多放荡，

　　　　　　　　　　　　　终日昏迷败朝纲。

　　　　　　　　　　　　　能罢伍子胥为相，

　　　　　　　　　　　　　我国方能再战疆场，哪怕他，国不亡。

西施　　　（唱）　　　　　父亲言语记在心，

　　　　　　　　　　　　　为国复仇色相呈。

　　　　　　　　　　　　　入吴宫，临机应变乱国政，

　　　　　　　　　　　　　哪怕他强吴国不倾！

范蠡　　　（唱）　　　　　你父女真乃是爱国之人，

　　　　　　　　　　　　　明大义复国仇万古留名。

　　　　　　　　　　　　　叫大车载贤女同把京进，

家童　　　（白）　　　　　车辆已备。

范蠡　　　（唱）　　　　　教歌舞学容步再献吴君。

施母　　　（同白）　　　　儿呀，你去了罢！

西施　　　（白）　　　　　爹爹、母亲！儿为国复仇，此行有去日，无归日，望二老颐养天和，勿以儿为念呀！

　　　　　（唱）　　　　　拜别了父母上车辇，

　　　　　　　　　　　　　从此相别各一天。

　　　　　　　　　　　　　但愿复仇志能践，

西施　　　（唱）　　　　　也不虚度此一生。

范蠡　　　（白）　　　　　带马！

施母　　　（同白）　　　　小女村野无知，望善为教诲，不辱君命，于愿足矣。

范蠡　　　（白）　　　　　谨遵台命。请！

西施　　　（白）　　　　　爹爹、母亲请了。

施公　　　（白）　　　　　女儿为国复仇，我也不念她了；但是我那儿子，上学读书未归，不能与姐姐再见一面。

施母　　　（白）　　　　　你我的儿子，也常说什么国耻国仇要报复的，少时回来，不知道如何喜欢呢。

施子　　　（内白）　　　　走呀！

施子　　　（唱）　　　　　适才学堂听人讲，

　　　　　　　　　　　　　姐姐被选献吴王。

　　　　　　　　　　　　　为报国仇离家往，

　　　　　　　　　　　　　但愿能够灭吴邦。

　　　　　（白）　　　　　参见爹爹、母亲。

施母　　　（同白）　　　　儿呀，你回来了。

施子　　　（白）　　　　　回来了。方才听人说，朝中范大夫将姐姐选献吴王，是也不是？

施母　　　（同白）　　　　已经上道去了。你迟回一步，不得再见一面，大为可惜。

施子　　　（白）　　　　　我国几为强邻所灭，国君卧薪尝胆，誓图报复。今借助于姐姐，为国复仇，乃是莫大荣幸。望爹娘勿过忧虑，静听好音就是了。

施公　　　（白）　　　　　现得有千金之聘，行当为尔娶妻生子。

施子　　　（白）　　　　　儿尚年幼，且在攻书，不必急急。

施母　　　（白）　　　　　不必多说了。闹了半天，饭也未吃，大家进去吃饭去吧。

施公　　　（白）　　　　　正是：

　　　　　（念）　　　　　女儿受得千金聘，

施母　　　（念）　　　　　但愿报仇回国门。

郑旦　　　（唱）　　　　　顾影自怜伤同伴，

　　　　　　　　　　　　　怎奈我家复清寒。

　　　　　　　　　　　　　西施被选人称羡，

　　　　　　　　　　　　　何日才得回家园？

　　　　　（白）　　　　　儿家郑旦，乃苧萝西村人氏。我父在村教读为生，我家清贫，日向若耶溪上浣纱，往日倒有西施姐姐同伴，她前日为范大夫选入越宫，学习歌舞，进献吴王。她能成其素志，为国复仇。独奴生长乡间，碌碌无闻，将与草木同朽。今日天气晴和，不免独自一人，向溪边浣纱，聊解愁闷。

郑旦　　　（白）　　　　　出得门来，好天气也！

　　　　　（唱）　　　　　出得门来牢关锁，

　　　　　　　　　　　　　溪边浣纱伴无多。

　　　　　　　　　　　　　九十光阴转瞬过，

　　　　　　　　　　　　　一腔心事尽蹉跎。

勾践　　　（念）　　　　　家国无限恨，誓把三吴平。

　　　　　（白）　　　　　孤，越王勾践。自回国以来，卧薪尝胆，不敢自暇自逸；积财养士，训兵安民，日图富强之策。前者进献神木与吴王，闻他改建姑苏台，大兴土木，劳民伤财，这就是他亡国之起点了。孤欲选才色兼全之女子，进献吴宫，蛊惑夫差，已命范蠡遍游国中，何以尚未回朝？

文种　　　（念）　　　　　忙将选美事，奏与大王知。

　　　　　（白）　　　　　臣文种见驾，愿吾主千岁！

勾践　　　（白）　　　　　平身。

文种　　　（白）　　　　　千千岁！

勾践　　　（白）　　　　　不知卿家上殿，有何本奏？

文种　　　（白）　　　　　范蠡选得美女，回朝来了。

勾践　　　（白）　　　　　宣他上殿！

文种　　　（白）　　　　　大王有旨，范蠡上殿。

范蠡　　　（内白）　　　　领旨。

范蠡　　　（唱）　　　　　奔走数月辛勤甚，

　　　　　　　　　　　　　选得西施献宫庭。

　　　　　　　　　　　　　撩袍端带金殿进，

　　　　　　　　　　　　　一腔心事奏圣明。

　　　　　（白）　　　　　臣范蠡见驾，愿吾主千岁！

勾践　　　（白）　　　　　爱卿平身。

范蠡　　　（白）　　　　　千千岁！

勾践　　　（白）　　　　　从何处选得美人，姓甚名谁，现在哪里？

范蠡　　　（白）　　　　　大王容奏！

　　　　　（唱）　　　　　奉命遍游各州郡，

　　　　　　　　　　　　　无论城市与乡村。

　　　　　　　　　　　　　前日行到诸暨境，

　　　　　　　　　　　　　苧萝山下有西村。

　　　　　　　　　　　　　施家有女美丽甚，

　　　　　　　　　　　　　若耶溪边浣纱人。

　　　　　　　　　　　　　她虽无名却有姓。

　　　　　　　　　　　　　人称西施是她名。

　　　　　　　　　　　　　才貌无双忠烈性，

　　　　　　　　　　　　　竟是爱国女儿身。

　　　　　　　　　　　　　现在殿下候钧命，

　　　　　　　　　　　　　主公召见勉其行。

勾践　　　（白）　　　　　宣上殿来！

范蠡　　　（白）　　　　　大王有旨，西施上殿！

西施　　　（内白）　　　　领旨！

　　　　　（唱）　　　　　为爱国我不惜牺牲色相，

西施　　　（唱）　　　　　想起了君王为囚倍惨伤。

　　　　　　　　　　　　　满腹忧思无处讲，

　　　　　　　　　　　　　何幸得见贤君王！

　　　　　（白）　　　　　诸暨女子西施见驾，愿吾主千岁！

勾践　　　（白）　　　　　平身。

西施　　　（白）　　　　　千千岁！

勾践　　　（白）　　　　　西施，你知寡人聘尔之用意么？

西施　　　（白）　　　　　臣妾已闻之范大夫矣。知大王卧薪尝胆，急图复仇。妾虽女子，生长田间，也略知大义，故不自惜，愿入吴宫也！

　　　　　（唱）　　　　　女子生长在田间，

　　　　　　　　　　　　　为国效力理当然。

　　　　　　　　　　　　　不惜牺牲吾之愿，

　　　　　　　　　　　　　愿雪国耻报仇冤。

勾践　　　（唱）　　　　　听罢言来心喜欢，

　　　　　　　　　　　　　难得你有心志坚。

　　　　　　　　　　　　　且将歌舞容步练，

　　　　　　　　　　　　　再选一美伴婵娟。

　　　　　（白）　　　　　进美须得成双，范卿遍游国中，如西施者，能再得一人么？

范蠡　　　（白）　　　　　才貌双全，能怀报国之志如西施者，实难再得。

勾践　　　（白）　　　　　咳，这如何是好？

西施　　　（白）　　　　　大王不必忧虑，妾意中已大有人在也。

勾践　　　（白）　　　　　她是何人？现在何处？快快说来！

西施　　　（白）　　　　　妾有同里郑旦者，尝与妾在溪边浣纱，其容颜之焕发，如朝日芙蓉；腰段之轻盈，如晓风杨柳；妾自顾亦有惭愧之色。而郑旦反以为貌不如妾，因避不与妾对面，独去前溪浣纱。其家甚贫，若以金帛聘之，必能欢然应命。

勾践　　　（白）　　　　　难得二美都在一处。

　　　　　　　　　　　　　范卿，快赉金帛，将她聘来，使两位美人同在一个馆舍，教其歌舞容步，然后献之。

范蠡　　　（白）　　　　　臣遵旨。

　　　　　（唱）　　　　　金殿奉了大王命，

　　　　　　　　　　　　　再入诸暨选美人。

勾践　　　（白）　　　　　文卿，先将西施带至馆舍，从优款待，学习容步歌舞。

文种　　　（白）　　　　　已雇有伴妇二人，臣当途至馆舍。

勾践　　　（白）　　　　　退班。

文种　　　（白）　　　　　伴妇走上。

二伴妇　　（同念）　　　　忽听大夫唤，忙上殿前来。

　　　　　（同白）　　　　叩见大夫。

文种　　　（白）　　　　　大王有旨：命你二人陪伴西施，先至馆舍，好好招待，不得有误。

西施　　　（白）　　　　　这位敢就是文大夫？

文种　　　（白）　　　　　然也。

西施　　　（白）　　　　　如此有礼了。

文种　　　（白）　　　　　有礼相还。

　　　　　　　　　　　　　伴妇快来见过。

二伴妇　　（同白）　　　　伴妇请安！

西施　　　（白）　　　　　免了。

文种　　　（白）　　　　　如此，且随下官入馆吧，正是：

　　　　　（念）　　　　　为入吴宫蛊吴主，

西施　　　（白）　　　　　先学容步习歌舞。

郑旦　　　（内西皮导板）　每日里若耶去浣纱，

郑旦　　　（唱）　　　　　贫家女子度岁华。

　　　　　　　　　　　　　莲步来在溪边下，

　　　　　　　　　　　　　清溪流水白浪花。

范蠡　　　（唱）　　　　　二次来到苧萝山，

　　　　　　　　　　　　　郑家有女美而贤。

　　　　　　　　　　　　　举目抬头来观看，

　　　　　　　　　　　　　一女浣纱在溪边。

　　　　　　　　　　　　　本当上前来相见，

　　　　　　　　　　　　　不知谁家女婵娟？

　　　　　　　　　　　　　花容月貌真娇艳，

　　　　　　　　　　　　　且待下马问根源。

范蠡　　　（白）　　　　　那位浣纱女子请了！

郑旦　　　（白）　　　　　呀！

　　　　　（唱）　　　　　阳关大道人来往，

　　　　　　　　　　　　　见一长官在路旁。

　　　　　　　　　　　　　莫非失路迷方向，

　　　　　　　　　　　　　无端下马为哪桩？

　　　　　（白）　　　　　客官敢是迷失路途？

范蠡　　　（白）　　　　　非是迷失路途，乃是探名问姓的。

郑旦　　　（白）　　　　　有名便知，无名不晓。

范蠡　　　（白）　　　　　提起此人，大大有名。

郑旦　　　（白）　　　　　但不知是哪家呢？

范蠡　　　（白）　　　　　郑家之女名旦。

郑旦　　　（白）　　　　　你与他沾亲?

范蠡　　　（白）　　　　　非亲，

郑旦　　　（白）　　　　　带故？

范蠡　　　（白）　　　　　非故。

郑旦　　　（白）　　　　　非亲非故，问她则甚？

范蠡　　　（白）　　　　　小娘子有所不知，只因我国君王卧薪尝胆，誓报吴仇，挑选国中才貌双绝、有志报国的女子，进献吴王。前者选得西施一人，未能成双；君王日夜发愁，西施面荐郑旦；下官范蠡奉了大王之命，赉得白金千镒，来此聘她。

郑旦　　　（白）　　　　　且住！原来是范大夫，来此聘我。好便是好，我拿何言答对，我自有道理。

郑旦　　　（白）　　　　　哦，原来是朝中大臣范大夫到了，小女子有礼了。

范蠡　　　（白）　　　　　有礼相还。

郑旦　　　（白）　　　　　范大夫，你可懂得哑谜？

范蠡　　　（白）　　　　　略知一二。

郑旦　　　（白）　　　　　你远看！

范蠡　　　（白）　　　　　远在天边，不能得见。

郑旦　　　（白）　　　　　你再近觑！

范蠡　　　（白）　　　　　你莫非就是郑家姑娘么？

郑旦　　　（白）　　　　　哎呀，不敢。惭愧呀，惭愧！

范蠡　　　（白）　　　　　既然如此，就请小娘子一同入朝。

郑旦　　　（白）　　　　　奴与西施，情同姊妹，同具报国之心，但是家有父母，不能自主，范大夫须要见谅了。

范蠡　　　（白）　　　　　当一同入村，告知你家父母，必能见允。

郑旦　　　（白）　　　　　如此小女子带路。范大夫请。

范蠡　　　（白）　　　　　现备有车辆，请小姑娘上车。

郑旦　　　（白）　　　　　小女子缓步前行，不坐车了。

范蠡　　　（白）　　　　　有劳了。

郑旦　　　（唱）　　　　　前行带路把村进，

　　　　　　　　　　　　　禀白高堂从君行。

范蠡　　　（唱）　　　　　报国女子有志性，

　　　　　　　　　　　　　不惜投火献自身。

郑旦　　　（唱）　　　　　愿与施家女同进，

　　　　　　　　　　　　　方显女子报国心。

范蠡　　　（唱）　　　　　要报强邻冤仇恨，

　　　　　　　　　　　　　大功成就在斯人。

西施　　　（唱）　　　　　入馆舍习歌舞容步齐整，

　　　　　　　　　　　　　但愿得郑家妹早入宫门。

　　　　　　　　　　　　　将身儿在馆舍将她来等，

　　　　　　　　　　　　　姐妹们爱邦家俱有热心。

旋波　　　（白）　　　　　听说范大夫又选得一位美人，送进宫去了。

西施　　　（白）　　　　　你可知道姓名？

旋波　　　（白）　　　　　叫什么郑旦。

西施　　　（白）　　　　　好了好了！郑家妹子也聘到了，从此不愁寂寞了。

范蠡　　　（内白）　　　　走呀！

范蠡　　　（唱）　　　　　苧萝聘得美人回，

　　　　　　　　　　　　　惹得君王笑颜开。

　　　　　　　　　　　　　馆舍先有西施在，

　　　　　　　　　　　　　且与彼美说开怀。

旋波　　　（白）　　　　　范大夫来了，请进。

西施　　　（白）　　　　　范大夫有礼了。

范蠡　　　（白）　　　　　还礼，请坐。

西施　　　（白）　　　　　听说又到敝乡，将郑旦妹子，选聘来京了？

范蠡　　　（白）　　　　　选聘来京了。方才上殿面君，天颜有喜，赞不绝口，与姑娘可称双绝。

西施　　　（白）　　　　　妾那能及她！

范蠡　　　（白）　　　　　不必过谦。正是：

　　　　　（念）　　　　　踏破芒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白）　　　　　下官也就告退了。

西施　　　（白）　　　　　恕不远送了。

郑旦　　　（唱）　　　　　适才金殿蒙赞赏，

　　　　　　　　　　　　　自愧不及施家娘。

　　　　　　　　　　　　　本在家庭乐无恙，

　　　　　　　　　　　　　选聘来京我心仿。

西施　　　（白）　　　　　哎呀，妹妹！

郑旦　　　（白）　　　　　哎呀，姐姐！

西施　　　（白）　　　　　自别后至今，好不想煞为姐也。

郑旦　　　（白）　　　　　姊已入樊笼，奈何又陷及妹子？妹子居家中，有父母兄弟姊妹之乐，怎么以妹名告之范大夫，使之按图而索何也？

西施　　　（白）　　　　　妹妹之言差矣！想当初你我同在若耶溪浣纱，大家言志，不是说，倘与国家有用，不自惜身，怎么今天妹妹说出这句话来了？

郑旦　　　（白）　　　　　推范大夫之意，无非欲以美人蛊惑吴王，妹子自惭形秽，不及我姐远甚。欲惑吴王，凭我姐之才色，也就够了；何必又牵扯妹子？

西施　　　（白）　　　　　愚姐自与我妹一别，中心企慕，梦寐难忘。自入京以来，独居馆舍，难耐寂寞之情，故以妹名，告范大夫，俾时与我妹朝夕相伴，形影不离。异日远适吴中，正可闺帏聚首，无忧无虞，何乐如之。我妹何所见之左也！

　　　　　（唱）　　　　　我二人为山川灵秀所生，

　　　　　　　　　　　　　花容玉貌不让人。

　　　　　　　　　　　　　僻处乡闾无人问，

　　　　　　　　　　　　　枉存报国一片心。

　　　　　　　　　　　　　如今同把宫庭进，

　　　　　　　　　　　　　报国之志得能伸，

　　　　　　　　　　　　　从今后愿我妹莫把为姐恨，

　　　　　　　　　　　　　愿与我妹手帕来结盟。

郑旦　　　（白）　　　　　姐姐呀！

　　　　　（唱）　　　　　听罢言来自思忖，

　　　　　　　　　　　　　激动愚妹一片心。

　　　　　　　　　　　　　方才戏言姐莫信，

　　　　　　　　　　　　　愿与我姐共死生。

西施　　　（白）　　　　　既承不弃，大家一同参拜。

西施　　　（唱）　　　　　二人馆舍来结盟，

郑旦　　　（唱）　　　　　愿共死来不共生。

郑旦　　　（同唱）　　　　倘能够遂初愿为国雪恨，

　　　　　　　　　　　　　千载后谁不知我姐妹二人。

郑旦　　　（白）　　　　　不知姐姐自入馆舍以来，作何事情？

西施　　　（白）　　　　　自入馆舍以来，有教师来教以歌舞，学习容步，颇有所得。惟为姐读书不多，诚恐学识不足，不能蛊惑吴王，岂不误了大事。妹子学富才宏，尚望不吝教诲。

郑旦　　　（白）　　　　　姐姐言重了。为妹略识之无，一知半解，哪里敢当教诲二字！

西施　　　（白）　　　　　如此说来，妹妹是以为姐姐鄙陋，不堪承教，是也不是？

郑旦　　　（白）　　　　　姐姐呀！愚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随时陪伴姐姐就是了。

西施　　　（白）　　　　　那就好了。随为姐后面休息去吧。

　　　　　（西皮摇板）　　从此朝夕叨教诲，

郑旦　　　（西皮摇板）　　愿尽切磋琢磨心。

勾践　　　（念）　　　　　三载石室恨，

越国夫人　（念）　　　　　报仇雪耻心。

勾践　　　（白）　　　　　夫人，如今还记得那石室三年之苦么？

越国夫人　（白）　　　　　每日出入，尝这苦胆，哪能忘得了呀！

勾践　　　（白）　　　　　你我夫妇同在薪上一坐。

越国夫人　（白）　　　　　陪伴千岁。

越国夫人　（白）　　　　　千岁，这尝胆也就能不忘痛苦，这柴薪之上，何能久卧？

勾践　　　（白）　　　　　不特卧薪尝胆，还要抱冰握火。

越国夫人　（白）　　　　　千岁如此，何愁大仇不报！

勾践　　　（白）　　　　　前者选得西施，郑旦二人，教以歌舞容步，不知如何？但能早日教练纯熟，献至吴宫才是。

越国夫人　（白）　　　　　不如宣范蠡进宫，一问便知端的。

勾践　　　（白）　　　　　夫人之言是也。

　　　　　　　　　　　　　内侍！

大内侍　　（白）　　　　　在。

勾践　　　（白）　　　　　宣范蠡进宫。

大内侍　　（白）　　　　　范蠡进宫。

范蠡　　　（内白）　　　　领旨。

范蠡　　　（唱）　　　　　适才馆舍教歌舞，

　　　　　　　　　　　　　西施、郑旦技艺熟。

　　　　　　　　　　　　　来在宫门迈大步，

　　　　　　　　　　　　　早将二美献于吴。

　　　　　（白）　　　　　臣范蠡见驾，愿大王夫人千岁！

越国夫人　（同白）　　　　爱卿平身。

范蠡　　　（白）　　　　　千千岁。不知宣臣进宫，有何训谕？

勾践　　　（白）　　　　　那西施、郑旦，歌舞容步，学得怎样了？

范蠡　　　（白）　　　　　如今技艺纯熟，可以早献吴王。

勾践　　　（白）　　　　　孤同夫人当亲至馆舍一观，如何？

范蠡　　　（白）　　　　　如此臣先至馆舍，预备一切。

勾践　　　（白）　　　　　先出宫去罢。

范蠡　　　（白）　　　　　臣遵旨。

　　　　　（念）　　　　　宫中奉了大王命，亲至馆舍看美人。

勾践　　　（白）　　　　　内侍！

大内侍　　（白）　　　　　有。

勾践　　　（白）　　　　　摆驾馆舍去者。

勾践　　　（唱）　　　　　但愿美人技艺熟，

越国夫人　（唱）　　　　　亲至离馆看歌舞。

越国夫人　（同唱）　　　　艺成即日献吴土，

　　　　　　　　　　　　　三吴宗社尽为墟。

西施　　　（唱）　　　　　既赋有绝世姿不负所生，

郑旦　　　（唱）　　　　　姐妹们可算得倾国倾城。

西施　　　（唱）　　　　　数月来习歌舞容步齐整，

郑旦　　　（唱）　　　　　等千岁来馆舍各奏所能。

西施　　　（白）　　　　　妹妹，你我近来学习容步歌舞，颇有心得。顷据婢女报到，千岁同夫人，即来离馆考验，当各尽所长呵！

郑旦　　　（白）　　　　　妹子笨拙，诚恐技艺生疏，不足当大王、夫人一盼呵。

西施　　　（白）　　　　　妹妹太谦了。

范蠡　　　（唱）　　　　　代主先行离馆进，

郑旦　　　（同白）　　　　范大夫来了，请坐。

范蠡　　　（唱）　　　　　大王来到快出迎。

　　　　　（白）　　　　　大王、夫人，已来到离馆，快快出迎。

郑旦　　　（同白）　　　　遵命。

旋波　　　（同白）　　　　恭迎大王、夫人。

越国夫人　（同白）　　　　哈哈，平身。

越国夫人　（同白）　　　　闻听二位美人，技艺纯熟，寡人亲至离馆一观，愿各献所长，勿负寡人期望。

范蠡　　　（白）　　　　　西施有自制梧叶落歌词，练习已熟，可命她二人歌舞起来！

越国夫人　（白）　　　　　当面歌舞起来。

郑旦　　　（同白）　　　　领旨！

郑旦　　　（同梧叶落）　　天上秋来梧桐叶落，

　　　　　　　　　　　　　五更风簌簌，

　　　　　　　　　　　　　梧叶铺遍阶前石。

　　　　　　　　　　　　　曲阑深处，桐阴如画，

　　　　　　　　　　　　　曾几何时，賸有百尺根株。

　　　　　　　　　　　　　蟠鸦栖凤，梧桐叶落。

　　　　　　　　　　　　　劝君胡不早行乐？

勾践　　　（白）　　　　　妙极了！

　　　　　（唱）　　　　　观二美竞歌舞翩若惊鸿，

　　　　　　　　　　　　　金风起木萧萧婉若游龙。

　　　　　　　　　　　　　目睹此绝世姿孤王心动，

　　　　　　　　　　　　　意欲要一献吴一留后宫。

　　　　　（白）　　　　　二位美人且退下。

郑旦　　　（同白）　　　　遵旨。

　　　　　（同唱）　　　　离馆奉了千岁命，

　　　　　　　　　　　　　静待进献惑吴君。

勾践　　　（白）　　　　　她二人如并蒂芙蓉，争妍斗媚，寡人也未免有情。寡人之意，欲留其一，而献其一。卿意以为如何？

范蠡　　　（白）　　　　　恕臣愚昧，不敢赞同，大王还当三思。

越国夫人　（白）　　　　　不可！主公之意，欲以美人计蛊惑吴王，使之怠于政事，以求我之复仇功成。奈何躬自蹈之，忘大辱而亲女色，窃为臣妾所不解呵！

　　　　　（唱）　　　　　主公定下美人计，

　　　　　　　　　　　　　原欲蛊惑吴国君。

　　　　　　　　　　　　　怠于政事国不振，

　　　　　　　　　　　　　遂我报仇雪耻心。

　　　　　　　　　　　　　为什么一见美色就迷了性，

　　　　　　　　　　　　　忘却大辱羞煞人。

勾践　　　（白）　　　　　哎呀夫人，是寡人之过也！

　　　　　（唱）　　　　　听罢言不由人心中惶悚，

　　　　　　　　　　　　　倘此事不知悔其患无穷。

　　　　　　　　　　　　　心猿意马成何用，

　　　　　　　　　　　　　报仇雪耻记心中。

　　　　　（白）　　　　　范卿，快快进献吴王，免乱寡人之心也。

范蠡　　　（白）　　　　　臣遵旨。

勾践　　　（白）　　　　　摆驾回宫。

大内侍　　（白）　　　　　摆驾回宫。

勾践　　　（唱）　　　　　内侍摆驾回宫院，

越国夫人　（唱）　　　　　美人计成雪仇冤。

范蠡　　　（唱）　　　　　处心积虑已数年，

　　　　　　　　　　　　　今日才能二美全。

　　　　　　　　　　　　　车载美人吴国献，

　　　　　　　　　　　　　风致飘飘真欲仙。

　　　　　（白）　　　　　下官范蠡。今奉大王之命，进献西施、郑旦入吴，陆行以车，水行以舟，不免先至钱塘江上，预备舟船去者。

　　　　　（唱）　　　　　钱塘江上备舟船，

　　　　　　　　　　　　　水陆趱行不惮烦。

西施　　　（唱）　　　　　天生我绝世姿容貌如花，

　　　　　　　　　　　　　适异邦同乘坐七香宝车。

郑旦　　　（唱）　　　　　姐妹们雪国耻远适吴下，

　　　　　　　　　　　　　结良伴惑吴王其志可嘉。

西施　　　（唱）　　　　　范大夫前途去兰舫来驾，

　　　　　　　　　　　　　姐弄笛妹吹箫婢弹琵琶。

郑旦　　　（唱）　　　　　练成了晋乐器声韵幽雅，

　　　　　　　　　　　　　到吴宫迷吴王意乱心花。

伍员　　　（内西皮导板）　为国家辜负我赤胆忠心，

伍员　　　（唱）　　　　　忠言逆耳不见听。

　　　　　　　　　　　　　使齐约战知非幸，

　　　　　　　　　　　　　带子随行保我后代根。

　　　　　（白）　　　　　吓，儿呀！

伍子　　　（白）　　　　　爹爹！

伍员　　　（白）　　　　　我父子自离家乡，一月有馀，不觉又到齐邦了。

伍子　　　（白）　　　　　爹爹，母亲在家悬望，可早完王事，火速同归。爹爹一路之上，只管发愁，却是为何？

伍员　　　（白）　　　　　哎呀，儿呀！我有一句话，不好对你说得。

伍子　　　（白）　　　　　爹爹有什么话，何妨说与孩儿知道。

伍员　　　（白）　　　　　我昔年为报你公公大仇，投事吴王阖闾，雪了深仇大恨。不想吴王晏驾，夫差继立，听信伯嚭之言，放了越王；前日又听子贡之计，要北伐齐国，令我出使，来请战期。我想吴兵一出，则越兵直入吴地，我今回去，誓当死谏，以报国恩。只是与你同死，甚为无益。我有个结义兄弟，姓鲍名牧，现为齐国大夫，今带你来，寄与他家，以存伍氏一脉。

伍员　　　（白）　　　　　儿呀，从此以后，我干我的事，你干你的事，再、再、再不要想念我了。呵呵呵。

伍子　　　（白）　　　　　呀，我只道爹爹冷清，带孩出来作伴，不料有这等事，兀的不痛煞我也！

伍员　　　（白）　　　　　我儿，事已如此，不必伤悲，且自前行，再作道理。

伍员　　　（唱）　　　　　与吴王乃属君臣义，

　　　　　　　　　　　　　反教父子两分离。

　　　　　　　　　　　　　未知何日再欢会，

　　　　　　　　　　　　　珠泪数行不胜悲。

伍子　　　（唱）　　　　　孩儿幼小发复眉，

　　　　　　　　　　　　　承欢膝下命相依。

　　　　　（白）　　　　　哎呀爹爹呀！

　　　　　（唱）　　　　　何日才报亲恩义，

　　　　　　　　　　　　　要团圆他年怎敢期？

伍员　　　（白）　　　　　儿不要哭了。你看一入城来，不觉已是鲍叔叔门首了。你且拭干了眼泪。

伍员　　　（白）　　　　　里面有人么？

院子　　　（念）　　　　　侯门深似海，不许外人来。

　　　　　（白）　　　　　是哪个？

伍员　　　（白）　　　　　去报说：吴国伍相国要见。

院子　　　（白）　　　　　少待。

　　　　　　　　　　　　　有请老爷。

鲍牧　　　（白）　　　　　咳！

　　　　　（念）　　　　　强臣要立威，社稷正垂危。

　　　　　（白）　　　　　何事？

院子　　　（白）　　　　　吴国伍相国要见。

鲍牧　　　（白）　　　　　说我出迎。

院子　　　（白）　　　　　家爷出迎。

鲍牧　　　（白）　　　　　哥哥在哪里？

伍员　　　（白）　　　　　贤弟请。

伍员　　　（白）　　　　　随我进来。

鲍牧　　　（念）　　　　　一自别沧州，想思又几秋。

伍员　　　（念）　　　　　故人重会面，新恨说从头。

　　　　　（白）　　　　　我儿过来拜见。

鲍牧　　　（白）　　　　　此位何人？

伍员　　　（白）　　　　　是小儿。

鲍牧　　　（白）　　　　　别来许久，这等长成了。

伍子　　　（白）　　　　　叔父在上，小侄有一拜。

鲍牧　　　（白）　　　　　常礼罢，看坐。

伍员　　　（白）　　　　　小孩子，待他侍立请教，焉能有坐。

鲍牧　　　（白）　　　　　小弟与兄久别，未免还要细谈，贤侄站立，于心何安？坐了。

伍员　　　（白）　　　　　也罢，过来告过坐儿。

伍子　　　（白）　　　　　是，告坐了。

鲍牧　　　（白）　　　　　哥哥，陈恒弑逆，致召外兵，哥哥远来，必有台命？

伍员　　　（白）　　　　　齐欲伐鲁，立威远国，吴、鲁为兄弟之国，故奉君命，来请战期。

鲍牧　　　（白）　　　　　吓，战期已约在深秋了。

伍员　　　（白）　　　　　吓，深秋了。

鲍牧　　　（白）　　　　　哥哥，你报亲之怨，鞭平王于墓庐；复君之仇，囚勾践于石室。一生忠孝，四海流传，可钦可敬！

伍员　　　（白）　　　　　咳，兄弟你但知其一，不知其二。昔父兄为楚平王所害，孝道有亏；今主公为伯嚭所欺，忠心未遂。不知防越之策，反兴伐齐之师。眼见姑苏，必生荆棘，今承君命，来使齐邦：一则预料老朽诛夷，二则不忍宗祀复绝，以吾弟一日之雅，付伍氏六尺之孤，留作螟蛉，视同豚犬。

鲍牧　　　（白）　　　　　哥哥为吴之忠臣，小弟亦齐之义士。既蒙吩咐，敢不尽心。但恐抚养不周，有负重托。

伍员　　　（白）　　　　　兄弟呀！小儿避难，犹恐人知，可改姓王孙，勿称伍氏。

鲍牧　　　（白）　　　　　领命。

伍子　　　（白）　　　　　哎呀，爹爹呀！如此说来，果然把孩儿撇在此处了，兀的不痛煞我也。

伍员　　　（白）　　　　　我儿醒来！

伍子　　　（西皮导板）　　听说是要分别心中悲愤，

　　　　　　　　　　　　　怎不叫人珠泪倾！

　　　　　　　　　　　　　从此后恐不能承欢膝下尽孝顺，

　　　　　　　　　　　　　父子恩义两离分。

伍员　　　（白）　　　　　儿呀！

　　　　　（唱）　　　　　我儿不必泪汪汪，

　　　　　　　　　　　　　亡国败家更可伤。

　　　　　　　　　　　　　怕只怕我身死吴地难安葬，

　　　　　　　　　　　　　我的儿无依傍逃向何方！

　　　　　（白）　　　　　哎呀，贤弟！

　　　　　（唱）　　　　　我特求你，将此幼子来抚养，

　　　　　　　　　　　　　存留我伍氏一脉死不忘。

鲍牧　　　（白）　　　　　哥哥，若国事安宁，可就来领令郎回去。

伍员　　　（白）　　　　　贤弟说哪里话来！愚兄此去呵，我的存亡未卜，料孤臣定做了那刀头之鬼呵！

伍子　　　（白）　　　　　哎呀爹爹呀！真个把孩儿撇在此处了。你好无情呀！

伍员　　　（白）　　　　　儿呀，不是为父无情，把你撇在此处。只是事到其间，也顾不得了。这报仇大事我便做得，你却做不得。我如今杀身报国，也是没奈何，你日后切不要学我。也罢，趁我在此，今日就认鲍叔叔为父，犹如亲生一般，听他教训，不可违背。过来拜了。

伍员　　　（白）　　　　　唗！畜生，你故违父命么？我儿过来拜了，日后还有相见之日，过来拜了！

鲍牧　　　（白）　　　　　不消吧。

伍子　　　（白）　　　　　如此爹爹在上，待孩儿拜见！

鲍牧　　　（白）　　　　　罢了。

伍子　　　（唱）　　　　　孩儿年幼不知礼，

　　　　　　　　　　　　　爹爹训诲敢不依。

　　　　　　　　　　　　　儿为伍氏存一脉，

　　　　　　　　　　　　　愿椿庭福寿与山齐。

　　　　　（白）　　　　　爹爹回去，多多拜上母亲。说孩儿在齐留学，不久便回，莫念孩儿了呀呀呀！

伍员　　　（白）　　　　　哎呀儿呀！

　　　　　（唱）　　　　　今生之事长已矣，

　　　　　　　　　　　　　白首无成往事依稀。

　　　　　　　　　　　　　日暮穷途空悲泣，

　　　　　　　　　　　　　一生忠义几人知？

鲍牧　　　（白）　　　　　（唱）哥哥安心回吴郡，

　　　　　　　　　　　　　侄儿在此暂栖身。

　　　　　　　　　　　　　命蹇时乖无话论，

　　　　　　　　　　　　　待团圆你再叙父子情。

伍员　　　（白）　　　　　贤弟，愚兄就此告别了！

伍员　　　（唱）　　　　　兄弟本是同林鸟，

　　　　　　　　　　　　　大难来时各自飞。

伍员　　　（白）　　　　　我儿放下。

伍子　　　（白）　　　　　哎呀爹爹！孩儿舍不得你去！

伍员　　　（白）　　　　　我儿快快放手！

伍子　　　（白）　　　　　哎呀爹爹呀！

伍员　　　（白）　　　　　也罢。

鲍牧　　　（白）　　　　　侄儿醒来，醒来！

　　　　　　　　　　　　　哥哥，侄儿昏倒了。

伍员　　　（白）　　　　　我儿醒来！我儿醒来！

　　　　　　　　　　　　　贤弟，诸事全仗照应，也罢！

鲍牧　　　（白）　　　　　侄儿醒来！侄儿醒来！

伍子　　　（白）　　　　　爹爹呀！

　　　　　（唱）　　　　　谁怜一片月，

　　　　　　　　　　　　　相隔万重云。

　　　　　（白）　　　　　哎呀，爹爹在哪里？爹爹在哪里？

鲍牧　　　（白）　　　　　侄儿不要哭了，随我进来；

伍子　　　（白）　　　　　是。

夫差　　　（念）　　　　　海国烽烟浮，意气要凌云。

伯嚭　　　（白）　　　　　臣伯嚭见驾，愿吾主千岁！

夫差　　　（白）　　　　　平身。

伯嚭　　　（白）　　　　　千千岁！

夫差　　　（白）　　　　　孤，吴王夫差。自释放越王勾践，回国以来，年年进贡，岁岁来朝，问候之使，无月不至。从前贡的黄丝葛狐皮、器用，件件都是珍贵之品。上年又贡献神木一双，因此改建姑苏台。可恨伍员这个老贼，屡次谏孤，不要大兴土木，劳民伤财。孤是一国之王，就花费千数百万，也算不了什么。即如越王勾践这样的恭顺，他还说他有不轨之心，真正岂有此理！

伯嚭　　　（白）　　　　　伍员恃有拥立之功，早有藐视大王之心，这等奸臣，留他在朝，终久必为心腹之患。

夫差　　　（白）　　　　　我欲伐齐，伍员这个老贼，屡屡谏我，我不听他，又怕在此搅扰，因此打发他往齐国请战期去了。谁料前日孔夫子遣门人子贡，来劝我伐齐，孔夫子是个大圣人，有此议论，看将起来，齐国越发该伐了。况吴、鲁又为兄弟之国，只等伍员归来就发兵了。

伯嚭　　　（白）　　　　　主公言之有理，要宸衷独断，不要听那奸臣来阻挠大计。

大太监　　（白）　　　　　启奏大王，越国使臣范蠡来朝。

夫差　　　（白）　　　　　宣他上殿。

大太监　　（白）　　　　　范蠡上殿。

范蠡　　　（念）　　　　　奔走风尘心未老，当年羁客又来朝。

伯嚭　　　（白）　　　　　范大夫请进！

范蠡　　　（白）　　　　　越国贱臣范蠡叩见大王，愿大王千岁！

夫差　　　（白）　　　　　平身。

范蠡　　　（白）　　　　　千千岁！

夫差　　　（白）　　　　　到此何干？

范蠡　　　（白）　　　　　东海寡君勾践，久未修敬，特遣贱臣，少伸问候！寡君感大王之恩，不能亲率妻妾，服侍左右，搜搜境内，得善歌者二人，使陪臣纳之王宫，以供洒扫之役。

夫差　　　（白）　　　　　大夫，远劳厚情，如今美人在哪里？

范蠡　　　（白）　　　　　现在宫门，不敢擅入。

夫差　　　（白）　　　　　范大夫，你与我引进来。

伯嚭　　　（白）　　　　　美人有请。

西施　　　（内白）　　　　领旨。

西施　　　（唱）　　　　　故国因甚便相抛，

郑旦　　　（唱）　　　　　报国之心坚不挠。

范蠡　　　（白）　　　　　美人请进宫。

郑旦　　　（同白）　　　　是。

西施　　　（唱）　　　　　同向丹墀来跪倒，

郑旦　　　（唱）　　　　　蒲柳之姿面当朝。

郑旦　　　（同白）　　　　东海贱妾（西施）（郑旦）见驾，愿大王千岁！

夫差　　　（白）　　　　　美人平身。

郑旦　　　（同白）　　　　千千岁！

夫差　　　（白）　　　　　果然是天姿国色，绝世无双。我后宫诸姬，无出其右也。西施封在东宫，郑旦封在西宫。

郑旦　　　（同白）　　　　谢主龙恩。

范蠡　　　（白）　　　　　随侍美婢四人，也来叩见大王。

四美婢　　（同白）　　　　叩见大王！

夫差　　　（白）　　　　　起来起来！噫，连这几个婢女，都长得很标致的。好好伺候娘娘。

四美婢　　（同白）　　　　遵旨。

夫差　　　（白）　　　　　内侍，先将二位美人，带进后宫，朝事完了，再来取乐。

大太监　　（白）　　　　　遵旨。

　　　　　　　　　　　　　大王有旨：两位娘娘，请进后宫。

郑旦　　　（同白）　　　　领旨。

西施　　　（唱）　　　　　殿前新荷君王宠，

郑旦　　　（唱）　　　　　姐妹双双入后宫。

伍员　　　（内白）　　　　走呀！

伍员　　　（唱）　　　　　奔走风尘鬓尽丝，

　　　　　　　　　　　　　年衰运退志不移。

　　　　　　　　　　　　　孤身去国三千里，

　　　　　　　　　　　　　一日思君十二时。

　　　　　（白）　　　　　主公，臣伍员参见！

夫差　　　（白）　　　　　相国平身，赐坐。

伍员　　　（白）　　　　　谢坐。

夫差　　　（白）　　　　　相国你回来了。请战期的事如何呀？

伍员　　　（白）　　　　　齐君已定期在深秋交战。今特回复主公。

范蠡　　　（白）　　　　　伍相国拜揖！

伍员　　　（白）　　　　　范大夫，你到此何干？

范蠡　　　（白）　　　　　到此进贡。

伍员　　　（白）　　　　　进什么贡？

范蠡　　　（白）　　　　　是两个美人，一名西施，一名郑旦。

伍员　　　（白）　　　　　主公可曾受么？

伯嚭　　　（白）　　　　　主公欢欢喜喜的都受了。

夫差　　　（白）　　　　　孤都受了。

伍员　　　（白）　　　　　咳！岂有此理！范蠡进此美女，不可受他的。

夫差　　　（白）　　　　　怎么不可受？

伍员　　　（白）　　　　　臣闻五音令人耳聋，五色令人目炫。故夏桀王以妺喜灭，殷纣王以妲己亡，周幽王以褒姒死，晋献公以骊姬败，自古丧身亡国，未有不由好色所致者。今越王进此美人，是要主公学那些昏君，亡国之物，切不可受他的。

夫差　　　（白）　　　　　好色之心，人皆相同，勾践得此美人，不肯自用，而进于寡人，此乃尽忠于吴之证。相国一向不在家，我眼前甚是清净；今日才得回来，就多管闲事。孤就受了这两个美人，何害于你！你一向远出，快快回去，与你妻儿老小，相聚相聚！不要在此吵闹了，请请请！

伍员　　　（白）　　　　　哎呀，主公不听忠言，莫要后悔！

夫差　　　（白）　　　　　就是亡国，我也不悔！

伍员　　　（白）　　　　　咳，罢了呀罢了，正是：

　　　　　（念）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夫差　　　（白）　　　　　这个老贼，好生可恶。我必杀他，方遂吾愿。

伯嚭　　　（白）　　　　　这样的奸臣，早杀一日，清净一日。怎么说主公是昏君？若主公是昏君，我伯嚭岂不是个昏臣了吗！昏昏沉沉，怎么过得好日子。

夫差　　　（白）　　　　　范大夫，我一向若听了他的话，几乎把你家主公连你都杀掉了。

范蠡　　　（白）　　　　　大王是仁德之君。

夫差　　　（白）　　　　　你若回去，要对你家主公说：若你国中，有像伍员这样人，千万不可用。

范蠡　　　（白）　　　　　我主公决不用这样的人。

夫差　　　（白）　　　　　太宰，你陪范大夫往前殿去洗尘，明日再摆筵宴，为他饯行。

伯嚭　　　（白）　　　　　遵旨。

　　　　　（念）　　　　　暂辞大王去，前殿作陪臣。

　　　　　（白）　　　　　范大夫，随我来呀！

夫差　　　（白）　　　　　侍女们，掌灯到后宫去者！

夫差　　　（白）　　　　　摆驾后宫。

　　　　　（唱）　　　　　后宫宠爱有三千，

　　　　　　　　　　　　　哪曾见此美容颜。

　　　　　　　　　　　　　宫娥摆驾后宫院，

　　　　　　　　　　　　　要与美人结良缘。

西施　　　（内白）　　　　摆驾！

西施　　　（四平调）　　　娇容玉貌承主恩，

　　　　　　　　　　　　　三千宠爱在一身。

　　　　　　　　　　　　　馆娃宫中多雅静，

　　　　　　　　　　　　　朝朝暮暮，暮暮朝朝，陪侍君王相爱又相亲。

　　　　　　　　　　　　　缓步儿御花园来进，

内侍甲　　（白）　　　　　过桥就是响屧廊了。

西施　　　（四平调）　　　嘉鱼对对衔尾任游行。

内侍甲　　（白）　　　　　那金丝鲤鱼来朝见娘娘，那碧梧之上，彩凤又飞来了！

西施　　　（四平调）　　　彩凤双双比翼飞树顶，

内侍　　　（白）　　　　　这边便是碧梧井，

西施　　　（唱）　　　　　毫发毕见照我身。

　　　　　　　　　　　　　照镜梳妆头都晕，

　　　　　　　　　　　　　何如此井更清明。

　　　　　　　　　　　　　来在花园将千岁等，

　　　　　　　　　　　　　玩月池边抚瑶琴。

西施　　　（白）　　　　　本宫西施是也。自从选送吴宫，陪伴吴王，形影不离，如鱼得水，恩爱有加。千岁坐朝与伍相国商议国事去了，本宫来在花园游玩，不免抚琴一回则个。

　　　　　　　　　　　　　侍女，看琴来！

夫差　　　（唱）　　　　　伍员阻我伐齐境，

　　　　　　　　　　　　　不杀老贼不甘心。

　　　　　　　　　　　　　内侍摆驾花园进，

　　　　　　　　　　　　　馆娃宫中听抚琴。

大太监　　（白）　　　　　千岁回宫！

西施　　　（白）　　　　　待我恭迎。

西施　　　（白）　　　　　恭迎千岁！

夫差　　　（白）　　　　　美人平身。

西施　　　（白）　　　　　千千岁！

夫差　　　（白）　　　　　方才孤在外面，听见抚琴，幽扬清逸，真赏心乐事也。

西施　　　（白）　　　　　臣妾技艺生疏，有辱大王清听。大王喜听音乐，西宫郑旦，善吹洞箫，妾亦解弄笛，即四婢女，亦知音律。何妨宣郑旦进宫，一同奏乐，以悦大王之心如何？

夫差　　　（白）　　　　　难得郑美人亦解音律，一向宠爱都在卿一人身上，竟把她冷落了，大是过意不去。不如宣她来，在花园作乐，一来可安郑美人之心，二来可以消我这一肚子的恶气。

西施　　　（白）　　　　　大王与何人致气？

夫差　　　（白）　　　　　方才我在殿上，要兴兵伐齐，伍员那个老贼，竟出言无状，阻拦于我，说我兵一出，越兵就乘虚而入。

西施　　　（白）　　　　　越国弱不能振，自顾不暇，况且大王待越王恩重如山，感戴再生之德，妇孺皆知，断无出兵之事。

夫差　　　（白）　　　　　孤也是那样说呀。可恨那老贼，常常说我是昏君。

西施　　　（白）　　　　　臣下焉有谤君之理，万难轻恕。大王称霸称雄，如果怕了一个伍员，岂不被邻邦耻笑？

夫差　　　（白）　　　　　美人之言是也。孤定杀他，以雪心头之恨！

西施　　　（白）　　　　　真乃有道明君。望大王传旨，先宣郑旦进宫，为大王散闷吧！

夫差　　　（白）　　　　　宣郑旦进宫！

大太监　　（白）　　　　　大王有旨：郑娘娘进宫。

郑旦　　　（内白）　　　　领旨。

郑旦　　　（唱）　　　　　自从被选入吴宫，

　　　　　　　　　　　　　姊妹分别各西东。

　　　　　　　　　　　　　施家姊姊专房宠，

　　　　　　　　　　　　　宣入馆娃为哪宗？

　　　　　（白）　　　　　臣妾郑旦见驾，愿吾主千岁！

夫差　　　（白）　　　　　美人平身，赐坐。

郑旦　　　（白）　　　　　姐姐有礼了。

西施　　　（白）　　　　　有礼相还。请坐。

郑旦　　　（白）　　　　　谢坐。不知大王宣召入宫，有何训谕？

夫差　　　（白）　　　　　孤闻你善吹洞箫，特宣你进宫，与施美人同奏雅乐，稍解烦闷呀！

郑旦　　　（白）　　　　　妾粗识音律，那能及得西施万一！

夫差　　　（白）　　　　　不要过谦了。孤一向贪恋你姐姐的颜色，竟把你丢得冷静了。今日来此，你二人一同奏乐，真美不可言了。

西施　　　（白）　　　　　妹妹，你吹洞箫，我弄玉笛，四婢一同作乐，岂不是好？

郑旦　　　（白）　　　　　遵命。

夫差　　　（白）　　　　　真妙极了。

大太监　　（白）　　　　　启奏大王：相国伍员要见。

夫差　　　（白）　　　　　有什么事情？又来此处打扰！

大太监　　（白）　　　　　伍相国说：有军国大事面奏。

夫差　　　（白）　　　　　我正在作乐，有什么军国大事，我也不问了。叫他与太宰商量去。

大太监　　（白）　　　　　领旨。

夫差　　　（白）　　　　　这个老贼，越发讨厌。

西施　　　（白）　　　　　伍相国煞是可恶，万难姑息。

夫差　　　（白）　　　　　孤必杀他，方遂我心。

西施　　　（白）　　　　　妾一向对镜梳妆，总觉头晕眼花，方才从碧梧井边经过，水清似镜，毫发毕见，妾欲照泉而妆，不知千岁允许么？

夫差　　　（白）　　　　　任凭美人。

西施　　　（白）　　　　　大王你看须发毕真，胜过明镜。

夫差　　　（白）　　　　　郑美人也同来一照呀！

郑旦　　　（白）　　　　　妾照便要头晕，不照了。

郑旦　　　（白）　　　　　启大王：妾小有不适，要回宫去了。

夫差　　　（白）　　　　　你果有病，就请回去。孤有施美人在此陪伴，也就够了。

郑旦　　　（白）　　　　　领旨。

　　　　　（唱）　　　　　后宫佳丽三千人，

　　　　　　　　　　　　　三千宠爱在她一人身。

　　　　　　　　　　　　　独自回宫独自寝，

　　　　　　　　　　　　　生生世世勿作女儿身。

夫差　　　（白）　　　　　看她大有醋意，回宫去了，叫孤好难为情也。

西施　　　（白）　　　　　望大王善视于她，妾就感恩不尽了。

　　　　　（唱）　　　　　望大王善视郑美人，

　　　　　　　　　　　　　不时分赐雨露恩。

　　　　　　　　　　　　　妾蒙宠爱感不尽，

　　　　　　　　　　　　　何忍宠在一人身！

夫差　　　（白）　　　　　哎呀美人呀！

　　　　　（唱）　　　　　寡人重色思倾城，

　　　　　　　　　　　　　三千宠爱在汝身。

　　　　　　　　　　　　　军国大事我不问，

　　　　　　　　　　　　　何况郑旦一美人。

　　　　　（白）　　　　　我们后宫歇息了吧。正是：

　　　　　（念）　　　　　与君且作巫山梦，

西施　　　（念）　　　　　莫教嫦娥再笑人。

郑旦　　　（唱）　　　　　独坐寒宫伤薄命，

　　　　　　　　　　　　　不幸二竖侵我身。

　　　　　　　　　　　　　伤心家国无限恨，

　　　　　　　　　　　　　何忍含羞事仇人！

郑旦　　　（白）　　　　　哀家郑旦。自从与西施姐姐选送吴宫，忍心事仇，原图为国雪耻。奈吴王偏爱西施姐姐，宠擅专房，欢同鱼水，只哀家独居寒舍，枯坐无欢。又为二竖所侵，缠绵床褥，已有数月之久。吴王竟无一言慰藉，好不伤心，今日更觉心中烦闷。

郑旦　　　（白）　　　　　咳，未老先衰，眼看是不能久于人世的了。但是我大仇未报，死不瞑目呵！

　　　　　（唱）　　　　　缠绵床褥数月久，

　　　　　　　　　　　　　病势日深心烦忧。

　　　　　　　　　　　　　竟无一人来问候，

　　　　　　　　　　　　　何能忍心再事仇！

　　　　　　　　　　　　　雪国耻有西施一人已够，

　　　　　　　　　　　　　既失身未报国怎把命留！

宫女甲　　（白）　　　　　娘娘不必伤悲，好好将养这病体要紧。千岁若知道娘娘病体这样沉重，也就早来看望娘娘的。

郑旦　　　（白）　　　　　怎么说，千岁还不知道哀家之病么？

宫女甲　　（白）　　　　　千岁每日同西施娘娘，在馆娃宫快乐，即军国大事，也不能奏闻，何况娘娘的病体！

郑旦　　　（白）　　　　　吴王果真不问军国大事，就是病死我也甘心。

宫女甲　　（白）　　　　　婢子同属越人，但求大仇得报，也愿随娘娘于地下。

郑旦　　　（白）　　　　　你们都有报国之心，难道我无复仇之念？只要西施能遂其初志，我辈先死何妨？

宫女甲　　（白）　　　　　东宫娘娘，必不知道病重，不妨遣一内监到馆娃宫去送个信，等她到来，得见一面，岂不是好！

郑旦　　　（白）　　　　　言之有理，即送信去。

宫女甲　　（白）　　　　　内监公公哪里？

内侍　　　（念）　　　　　忽听西宫宣，上前问根源。

　　　　　（白）　　　　　何事？

宫女甲　　（白）　　　　　娘娘病体沉重，着你快送个信到馆娃宫去，报与千岁同东宫娘娘知道。

内侍　　　（白）　　　　　这不是多事吗！现在大王，天天在馆娃宫同施娘娘取乐，就是伍相国去奏军国大事，还不许传奏，何况郑娘娘的病！千岁爷专宠施娘娘，哪还记得有个郑娘娘？大可以不必送这个信。

宫女甲　　（白）　　　　　娘娘病了好几个月，都没有送信与施娘娘，她俩姐妹，要好得紧，今天郑娘娘病势这样的重，还不先送个信去，万一有不测之事，施娘娘知道，岂肯与你们干休？还不快去！

内侍　　　（白）　　　　　是是是，我就去走一遭，这不叫做白费神吗！

郑旦　　　（白）　　　　　你与那内监唠唠叨叨，说了半天，说些什么？

宫女甲　　（白）　　　　　不曾说什么。

郑旦　　　（白）　　　　　还说不曾说什么，我都听得一二了。

宫女甲　　（白）　　　　　说出娘娘不要烦恼。

郑旦　　　（白）　　　　　我不烦恼就是。

宫女甲　　（白）　　　　　那内监不肯去送信，说千岁有了西施就不记得娘娘了。

郑旦　　　（哭）　　　　　嗳呀！

　　　　　（唱）　　　　　听罢言不由人心中难受，

　　　　　　　　　　　　　非是我争宠爱别有所求。

　　　　　　　　　　　　　怕只怕西施姐恃宠忘仇寇，

　　　　　　　　　　　　　辜负了报国心失身可羞。

宫女甲　　（白）　　　　　娘娘善自保重，施娘娘若知道了，也就快来了。

郑旦　　　（白）　　　　　由她吧。

内侍　　　（白）　　　　　东宫施娘娘来也。

西施　　　（唱）　　　　　听说郑妹病深沉，

　　　　　　　　　　　　　急急走来不留停。

　　　　　　　　　　　　　轻移莲步西宫进，

　　　　　　　　　　　　　妹病如何这样深？

二宫女　　（同白）　　　　叩接娘娘！

西施　　　（白）　　　　　罢了，郑娘娘病势怎样了？

二宫女　　（同白）　　　　愈发沉重了。

西施　　　（白）　　　　　哎呀妹妹！如何这等憔悴了？

郑旦　　　（白）　　　　　哎呀姐姐呀！自从馆娃宫一别，即身体不安，饮食少进，亦不知病从何来！如今已入膏肓，不可救药了。但我姐妹，同为报国而来，姐姐得行其志，妹就先填沟壑，亦所甘心！

西施　　　（白）　　　　　哎呀，妹妹呀！

　　　　　（唱）　　　　　一见妹妹病深沉，

　　　　　　　　　　　　　好似钢刀刺我心。

　　　　　　　　　　　　　姐妹们为国雪大恨，

　　　　　　　　　　　　　含羞忍辱事仇人。

　　　　　　　　　　　　　贤妹妹病不起尚有何话论，

　　　　　　　　　　　　　愿与我妹同归阴。

郑旦　　　（白）　　　　　姐姐之言差矣！我姐妹为报国而来，以致失身仇人，妹不蒙吴王宠爱，姐姐宠擅专房，言听计从，正可大行其志。若与妹妹同死，将置国家于何地呀！

　　　　　（唱）　　　　　姐姐宠爱擅专房，

　　　　　　　　　　　　　大行其志尽所长。

　　　　　　　　　　　　　若与妹妹同死丧，

　　　　　　　　　　　　　何能使得吴国亡！

西施　　　（唱）　　　　　听罢言来心好伤，

　　　　　　　　　　　　　怎不叫人痛肝肠！

　　　　　　　　　　　　　说什么得行其志量，

　　　　　　　　　　　　　说什么宠爱得擅专房,

　　　　　　　　　　　　　看仇人时日曷丧，

　　　　　　　　　　　　　那时节予及汝偕亡！

　　　　　（白）　　　　　妹妹，待大仇得报，余当一死，以谢国人，妹妹在那黄泉路上，等等为姐吧！

郑旦　　　（白）　　　　　姐能如此，便是国家万幸了。妹不能为国复仇，先填沟壑，责任全在姐姐一人！

郑旦　　　（白）　　　　　姐姐请上，受我一拜！

郑旦　　　（唱）　　　　　妹子无能命将尽，

　　　　　　　　　　　　　责任全在姐姐身。

　　　　　　　　　　　　　宫女扶我来拜定，

　　　　　　　　　　　　　莫恃宠爱忘仇人。

西施　　　（白）　　　　　哎呀妹妹！怎么样了？

郑旦　　　（白）　　　　　姐姐呀，为妹要与姐姐永别了呵！不免遥对家邦，拜谢君王与父母养育之恩。

郑旦　　　（唱）　　　　　对家邦拜谢养育恩，

　　　　　　　　　　　　　辜负了君王付托心。

　　　　　　　　　　　　　万不想大功未成命先尽，

　　　　　　　　　　　　　长使英雄泪满襟。

西施　　　（白）　　　　　妹妹勿过悲痛，一切有为姐担任就是了。

西施　　　（白）　　　　　呀！

西施　　　（白）　　　　　妹妹怎样了？

郑旦　　　（白）　　　　　姐姐，姐姐呀！

西施　　　（白）　　　　　妹妹你竟去了！你在那黄泉路上，等待为姐吧！

二宫女　　（同白）　　　　不免报与千岁知道。

西施　　　（唱）　　　　　一见郑妹命归阴，

　　　　　　　　　　　　　好不叫人痛伤情。

　　　　　　　　　　　　　不愿同生愿同死，

　　　　　　　　　　　　　当年结拜有誓盟。

　　　　　　　　　　　　　大功未成命先尽，

　　　　　　　　　　　　　长使英雄泪满襟。

　　　　　　　　　　　　　只待越兵入吴境，

　　　　　　　　　　　　　钱塘江上把命倾。

夫差　　　（白）　　　　　走呀！

　　　　　（唱）　　　　　适才宫娥来报信，

　　　　　　　　　　　　　郑旦毕命在宫廷。

　　　　　　　　　　　　　迈开大步往前进，

　　　　　　　　　　　　　只听西施痛哭声。

西施　　　（白）　　　　　哎呀妹妹呀！

夫差　　　（白）　　　　　哎呀爱卿，不要哭坏了花容玉貌，人死不能复生，哭她何益？

西施　　　（白）　　　　　妾与她情同姐妹，怎能不悲。呵呵呵。

夫差　　　（白）　　　　　孤当厚葬郑旦于太湖茅山之下，立祠祀之如何？

西施　　　（白）　　　　　拜谢千岁大恩！

夫差　　　（白）　　　　　内侍何在？

大太监　　（白）　　　　　在。

夫差　　　（白）　　　　　传孤旨意，命王孙雄经理丧事，在太湖茅山之下，为郑娘娘立墓建祠，不得有误！

大太监　　（白）　　　　　喳！

夫差　　　（白）　　　　　将尸移下。

夫差　　　（白）　　　　　施美人同孤先回馆娃宫，一切丧葬大事，已派王孙雄经理，不致误事。

西施　　　（白）　　　　　随侍君王。

夫差　　　（白）　　　　　正是：

　　　　　（念）　　　　　从来红颜多薄命，

西施　　　（念）　　　　　难得姐妹俱蒙恩。

伍员　　　（唱）　　　　　为国家费尽了赤胆忠心，

　　　　　　　　　　　　　忠言逆耳不见听。

　　　　　　　　　　　　　吾主爷居馆娃见色迷性，

　　　　　　　　　　　　　军国大事不愿闻。

　　　　　　　　　　　　　一任佞臣伯嚭专国政，

　　　　　　　　　　　　　辜负老臣忠爱心。

　　　　　　　　　　　　　因此上托病不朝怀隐恨，

　　　　　　　　　　　　　眼看国祚一旦倾。

　　　　　　　　　　　　　何忍坐视不谏诤，

　　　　　　　　　　　　　舍生忘死上龙廷。

　　　　　（白）　　　　　老夫伍员。只因主公惑于西施，日居馆娃宫中，乐而忘返；一切军国大事，概不预闻；老夫屡次上朝，苦口极谏，不蒙许可，因此托病不朝，一任佞臣伯嚭专政，是非倒置，卖官鬻爵，无所不为。看看我国危亡，就在旦夕了，那越国乃是心腹之患，行将待时而动；主公反要令伯嚭为帅，兴兵伐齐，如今更要御驾亲征，那越国乘虚而入，岂不大大可虑！国事如此，何忍坐视不理？不如竟往馆娃宫中，冒死极谏，略尽孤臣最后忠言了。

　　　　　　　　　　　　　人来，带马伺候！

院子　　　（白）　　　　　带马伺候！

伍员　　　（唱）　　　　　伍员冒死上金殿，

　　　　　　　　　　　　　孤臣最后进忠言。

夫差　　　（念）　　　　　眼见年华真一瞬，只图快乐太平春。

　　　　　（白）　　　　　孤，吴王夫差。降楚服越，声震四方。只有晋、齐二国未顺，必要伐他。昨遣太宰先领一支兵去，与齐战于戈陵之上，杀得他片甲不回。好笑伍员这个老贼，又教我不要伐他，如今倒被我胜了。见我目下自家要去，他必定又来谏我。太宰临行之时，教我必要杀那老贼，且待他来，自有区处！

伍员　　　（念）　　　　　社稷行将倾，君王日渐昏。忠臣不怕死，怕死不忠臣。

　　　　　（白）　　　　　主公，伍员参见！

夫差　　　（白）　　　　　平身。

夫差　　　（白）　　　　　相国，你前日谏我不该伐齐，今天太宰领一枝兵去，就得胜了。孤今日亲率六军，誓平齐国，独霸诸侯，却不羞煞了你吗？

伍员　　　（白）　　　　　臣闻天之所弃，先诱以小利，方降以大灾。齐不过是疮疥之疾，幸而胜之，不过小喜；越乃心腹之患，一旦发作，乃是大灾。昨闻主公坐于殿上，见四人相背而倚，闻声四散，此国君失众之象！主公觉悟，国或可保，若再昏蔽，身亦旋亡矣。

夫差　　　（白）　　　　　咳！老贼多诈，实是吴国妖孽！我以先王之故，未即行诛。即速退自裁，勿劳再谏。

伍员　　　（白）　　　　　昔先王不欲立汝，我以死争之。公子多怨我。我有功于汝，反赐我死！我死何足惜，可怜吴宫尽生荆棘，越人将掘汝宗庙耳！

夫差　　　（白）　　　　　老贼！你不忠不信，寄子鲍氏，有外我之心，速宜自裁，不得迟慢！

伍员　　　（白）　　　　　老臣若不忠不信，前王必斥之，不得为前王之臣，今得与龙逢、比干，游于地下矣。且老臣也要先死，怎忍见主公就擒？我死之后须抉我目，挂我头于国之西门，以观勾践之入吴也。

夫差　　　（白）　　　　　你死之后，当取汝尸，盛以鸱夷之革，投之江中，使鱼鳖食汝肉，波涛漂汝骨，又何所知，又何所见？

　　　　　　　　　　　　　力士何在？

二力士　　（同白）　　　　有。

夫差　　　（白）　　　　　你将我属镂之剑付与老贼，速令自尽，快来回报。

　　　　　　　　　　　　　可恼呀可恼！

二力士　　（同白）　　　　老相国请出宫去！

伍员　　　（白）　　　　　哎呀，我为汝父忠臣，西破强楚，南服劲越，名显诸侯，有霸王之功，你今日背义忘恩，反赐我死。

　　　　　　　　　　　　　走！

　　　　　（西皮原板）　　哀哉我百年辛苦身，

　　　　　　　　　　　　　只看俺两鬓似霜须如银。

　　　　　　　　　　　　　我一味孤忠期报国，

　　　　　　　　　　　　　哪肯一念敢忘君？

　　　　　　　　　　　　　即便是四海闻忠信，

　　　　　　　　　　　　　虚负了我百战千载勋。

　　　　　　　　　　　　　费尽心力社稷振，

　　　　　　　　　　　　　雄霸三吴独称尊。

二力士　　（同白）　　　　老相国，你方才说西破强楚，小将们不知，望老相国试说一说。

伍员　　　（白）　　　　　听了！

　　　　　（唱）　　　　　若提起破强楚英雄狠劲，

　　　　　　　　　　　　　可说是立下了莫大功勋。

　　　　　　　　　　　　　我千军万马挡头阵，

　　　　　　　　　　　　　杀得他旌旗惨惨，兵马纷纷！

　　　　　　　　　　　　　杀得他只轮不得返，

　　　　　　　　　　　　　杀得他片甲也不存。

　　　　　　　　　　　　　踏平他社稷无根本，

　　　　　　　　　　　　　又把他宫殿化烟尘。

　　　　　　　　　　　　　那时节，诸侯惧，万方振，

　　　　　　　　　　　　　挣得个江东气象新。

二力士　　（同白）　　　　老相国有这等功劳，大王怎么待你？

伍员　　　（白）　　　　　二位呀！

　　　　　（西皮快板）　　他竟将忠臣诛杀尽，

　　　　　　　　　　　　　反把奸邪当忠臣。

　　　　　　　　　　　　　镇日里淫声美色迷了性，

　　　　　　　　　　　　　哪里管社稷将危倾。

　　　　　　　　　　　　　哪里管黎民多穷困，

　　　　　　　　　　　　　哪里管亲生儿要做亡魂！

二力士　　（同白）　　　　老相国，你那里就见得国破家亡，只管苦谏，你也太急了些。

伍员　　　（西皮快板）　　他反要亲自倾兵齐国进，

　　　　　　　　　　　　　哪里管越王随着脚后跟，

　　　　　　　　　　　　　哪里管越兵三江口来进，

　　　　　　　　　　　　　哪里管战船儿泊在五湖滨！

　　　　　　　　　　　　　我只怕勾践姑苏来作阵，

　　　　　　　　　　　　　你就有三华瑞露、九转灵丹、庐医妙手、扁鹊神针也医不活你吴邦的众子孙。

　　　　　　　　　　　　　我落得孤身先丧命，

　　　　　　　　　　　　　怎忍见宫庭变埃尘！

二力士　　（同白）　　　　大王爷催迫，请老相国早早自裁，不必迟滞。

伍员　　　（白）　　　　　不劳催迫，俺就去也！

　　　　　（西皮摇板）　　拜别宗庙与父老，

　　　　　　　　　　　　　老妻任他死或生。

　　　　　　　　　　　　　娇儿在齐谁报信？

　　　　　　　　　　　　　我今日拚却孤身报先君！

　　　　　　　　　　　　　再将前情细评论，

　　　　　　　　　　　　　诉说俺一生辛苦忠爱心。

　　　　　（白）　　　　　伯嚭，你那奸贼呀！

　　　　　（西皮摇板）　　我看你国破家亡也难逃遁，

　　　　　　　　　　　　　我看你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敌国也难容汝身！

二力士　　（同白）　　　　老相国，请早早自裁，大王爷等候回报哩！

伍员　　　（白）　　　　　嗳，我也是一好汉，谁要你们催迫，俺就此去也！

伍员　　　（西皮摇板）　　平生烈性把头刎，

　　　　　　　　　　　　　提着青锋剑一根。

　　　　　　　　　　　　　要与龙逢、比干相亲近，

　　　　　　　　　　　　　伍员霎时一命倾。

　　　　　　　　　　　　　试看那钱塘江上头颅滚，

　　　　　　　　　　　　　千载以后显英名。

二力士　　（同白）　　　　呀，好个大忠臣。

　　　　　　　　　　　　　老相国已死，就此回复大王去。正是：

　　　　　（同念）　　　　三尺属镂悬白首，一生忠义贯丹心。

大太监　　（唱）　　　　　万顷清波波荡桡，

　　　　　　　　　　　　　千艘画艇各争摇。

　　　　　　　　　　　　　笙歌簇拥娇娥队，

　　　　　　　　　　　　　彩鹢分划旗帜飘。

　　　　　　　　　　　　　拂拂湖光翻绿盖，

　　　　　　　　　　　　　纹纹碧水映莲娇。

　　　　　　　　　　　　　太平天子歌尧日，

　　　　　　　　　　　　　始信吴王乐富饶。

　　　　　（白）　　　　　咱家，乃吴国中一个穿宫内监是也。昨日大王吩咐：准备画船箫鼓，要同西施娘娘往湖上采莲，诸事已齐备，只等大王发驾。呀，说犹未了，大王早到！

夫差　　　（引子）　　　　秋来盛事知多少，别殿行来夹岸香。

　　　　　（白）　　　　　寡人自从西施美人入宫，妙舞清歌，朝欢暮乐，说不尽千遭云雨之情，记不起吃了几万盅合欢之酒。姿容娇媚，性格温柔，我这几根老骨头，一定要断送在她手里。从前有伍员那个老贼在朝，常来谏我，现在那老贼死了，孤就可以畅所欲为了。迟日就要亲征齐国，趁这几天未行，先同美人往湖上采莲，快乐，快乐，岂不是好！

　　　　　　　　　　　　　内侍们，

四内侍　　（同白）　　　　有。

夫差　　　（白）　　　　　后宫请娘娘上殿！

四内侍　　（同白）　　　　施娘娘上殿。

西施　　　（白）　　　　　来也！

　　　　　（四平调）　　　夜来乘凉多困倦，

　　　　　　　　　　　　　晨光曦微正好眠。

　　　　　　　　　　　　　君王传呼到上苑，

　　　　　　　　　　　　　轾移莲步上金銮。

　　　　　（白）　　　　　臣妾西施见驾，愿大王千岁！

夫差　　　（白）　　　　　美人请起。

西施　　　（白）　　　　　千千岁！

夫差　　　（白）　　　　　坐了。美人你方才梳洗么？

西施　　　（白）　　　　　夜来乘凉困倦，不觉起来迟了。

夫差　　　（白）　　　　　美人，还记得夜来乘凉的光景么？

西施　　　（白）　　　　　怎的不记得哟！

　　　　　（四平调）　　　水殿风来暗满香，

　　　　　　　　　　　　　冰肌玉骨耐夜寒。

　　　　　　　　　　　　　欹枕钗横鬓丝乱，

　　　　　　　　　　　　　颠鸾倒凤伴君眠。

夫差　　　（四平调）　　　说不尽美满恩情意，

　　　　　　　　　　　　　牛郎织女会佳期。

　　　　　　　　　　　　　在天愿为比翼鸟，

　　　　　　　　　　　　　在地愿为连理枝。

西施　　　（四平调）　　　愿生生世世为女儿，

　　　　　　　　　　　　　陪伴君王无尽时。

夫差　　　（白）　　　　　美人，昨已吩咐整备画船箫鼓，同往湖上采莲去。

西施　　　（白）　　　　　陪伴千岁！

大太监　　（白）　　　　　画船箫鼓，都已齐备，请大王、娘娘起程登舟！

夫差　　　（白）　　　　　摆驾！

大太监　　（同白）　　　　吓！

夫差　　　（唱）　　　　　试携素手下金殿，

　　　　　　　　　　　　　一同乘舟去采莲。

西施　　　（唱）　　　　　莲花湖内水清浅，

　　　　　　　　　　　　　美婢各驾采莲船。

舟子　　　（白）　　　　　伺候大王！

大太监　　（白）　　　　　请大王、娘娘登舟。

夫差　　　（白）　　　　　摆驾莲花湖！

大太监　　（白）　　　　　摆驾莲花湖。

夫差　　　（唱）　　　　　湖光山色金泉涌，

　　　　　　　　　　　　　锦绣平铺十里红。

西施　　　（唱）　　　　　夹岸风来莲叶动，

　　　　　　　　　　　　　衣袂香生晚凉风。

大太监　　（白）　　　　　到莲花湖了。

夫差　　　（白）　　　　　美人！你看今年的花，生得好茂盛！看酒过来，待孤赏它一杯！

夫差　　　（白）　　　　　哈哈哈！美人，你看那酒泼在荷叶上，如珍珠走盘一般，真好看哪！

西施　　　（白）　　　　　大王，妾家越溪，有采莲歌一曲，愿为大王歌之！

夫差　　　（白）　　　　　美人，生受你的。

　　　　　　　　　　　　　内侍们！

四内侍　　（同白）　　　　有。

夫差　　　（白）　　　　　同宫女备驾小舟，随侍娘娘，湖心采莲！

四美婢　　（同白）　　　　领旨。

西施　　　（采莲歌）　　　秋江岸边莲子多，

　　　　　　　　　　　　　采莲女儿棹船歌。

　　　　　　　　　　　　　花房莲实齐戢戢，

　　　　　　　　　　　　　争前竞折歌绿波。

　　　　　　　　　　　　　恨逢长茎不得藕，

　　　　　　　　　　　　　断处丝房刺伤手。

　　　　　　　　　　　　　何时寻伴归去来，

　　　　　　　　　　　　　水远山长莫回首。

夫差　　　（白）　　　　　妙哉！取酒过来，孤家有一大觥，吩咐采莲！

四美婢　　（同采莲歌）　　采莲采莲芙蓉衣，

　　　　　　　　　　　　　秋风起浪凫雁飞。

　　　　　　　　　　　　　桂棹兰桡下极浦，

　　　　　　　　　　　　　罗裙玉腕轻摇橹。

　　　　　　　　　　　　　叶屿花潭一望平，

　　　　　　　　　　　　　吴歌越吹相思苦。

　　　　　　　　　　　　　不可攀，江南采莲今已暮，

　　　　　　　　　　　　　海上征夫犹未还。

　　　　　（同白）　　　　采莲已毕。

夫差　　　（白）　　　　　各报名上来！

美婢甲　　（白）　　　　　西番莲。

美婢乙　　（白）　　　　　观音莲。

美婢丙　　（白）　　　　　倒垂莲。

美婢丁　　（白）　　　　　金丝莲。

西施　　　（白）　　　　　并蒂莲。

夫差　　　（白）　　　　　美人你喜哪一种呢？

西施　　　（白）　　　　　并蒂莲！

夫差　　　（白）　　　　　孤家也喜并蒂莲。各各有赏！

西施　　　（白）　　　　　浦口风回，山头日落，转船去吧。

夫差　　　（白）　　　　　吩咐转船。

四内侍　　（同白）　　　　吩咐转船。

夫差　　　（唱）　　　　　秋风吹起寒潮涨，

　　　　　　　　　　　　　阑桡归去遍船香。

西施　　　（唱）　　　　　十里回塘月初上，

　　　　　　　　　　　　　莲歌争唱尽依腔。

　　　　　　　　　　　　　归路暮云空中响，

　　　　　　　　　　　　　馆娃高处奏笙簧。

大太监　　（白）　　　　　已到馆娃宫了。请大王、娘娘进宫。

夫差　　　（白）　　　　　掌灯，搭扶手伺候。

大太监　　（同白）　　　　遵旨。

夫差　　　（白）　　　　　宫女们！各执莲花，送娘娘到馆娃宫去。

四美婢　　（同白）　　　　遵旨！

夫差　　　（白）　　　　　正是：

　　　　　（念）　　　　　昼长苦夜短，

西施　　　（念）　　　　　荷净纳凉时。

太子友　　（念）　　　　　国事日日乱，君王渐渐昏。

　　　　　（白）　　　　　小王太子友。父王惑于西施，不理朝政；太宰伯嚭，专权弄事；欲倾国之兵伐齐，不怕那越人乘虚伐我。伍相国上殿力争，反把他赐剑而死。如今又要御驾亲征，精锐之兵，尽随父王伐齐。越国乃心腹之患，如果乘虚伐吴，那还了得！意欲上殿切实谏阻，又恐触动父王之怒，这、这、这便怎处。哦，有了，不如以婉言讽劝便了！

　　　　　（唱）　　　　　痛父王迷西施国事不振，

　　　　　　　　　　　　　用伯嚭伐齐国自将六军。

　　　　　　　　　　　　　那越国心腹患又凶又狠，

　　　　　　　　　　　　　他怎不趁此时乘虚发兵。

　　　　　　　　　　　　　无奈何我只得婉言讽诤，

　　　　　　　　　　　　　倘能够听忠言国可保存。

夫差　　　（引子）　　　　自将倾国兵，伐齐显威名。

　　　　　（白）　　　　　孤，吴王夫差。自将伍子胥赐死之后，如今耳根上清净得许多。不然我今日将六军伐齐，他又要上殿来阻我了，如今老贼已死，太宰伯嚭有伐齐之功，进他为相，随孤伐齐。出兵有日，这守国之事，须付托得人。

　　　　　　　　　　　　　内侍，宣王子地、王孙弥庸上殿！

大太监　　（白）　　　　　大王有旨：王子地、王孙弥庸上殿！

王子地　　（念）　　　　　忽听大王宣，

王孙弥庸　（念）　　　　　急忙上殿前。

王子地　　（白）　　　　　臣王子地见驾，愿吾主千岁！

王孙弥庸　（白）　　　　　臣王孙弥庸见驾，愿吾主千岁！

夫差　　　（白）　　　　　爱卿平身。

王孙弥庸　（同白）　　　　千千岁！

夫差　　　（白）　　　　　孤自将六军伐齐，留你二人辅佐太子守国。

王孙弥庸　（同白）　　　　遵旨。

夫差　　　（白）　　　　　宣太子上殿！

大太监　　（白）　　　　　太子上殿。

太子友　　（内白）　　　　领旨。

太子友　　（唱）　　　　　适从后园弹雀转，

　　　　　　　　　　　　　婉言讽父进忠言。

　　　　　（白）　　　　　儿臣友见驾，愿父王千岁！

夫差　　　（白）　　　　　我儿坐了。

太子友　　（白）　　　　　谢坐。

夫差　　　（白）　　　　　儿呀，你为何手持弹弓，衣履尽湿？

太子友　　（白）　　　　　孩儿适游后园，闻秋蝉鸣于高树，自鸣得意，有一螳螂往捕秋蝉，不知那黄雀在后，欲啄螳螂；孩儿看得入神，持弓欲弹黄雀。孩儿只知对黄雀，不知旁边有个大坑，失足陷落，因此衣履尽湿为父王所笑呀。

夫差　　　（白）　　　　　汝但贪前利，不顾后患，天下之愚，莫此为甚。

太子友　　（白）　　　　　天下之愚，更有甚者：鲁承周公之后，有孔子之教，不犯邻国，齐无故谋伐之，以为遂有鲁矣；不知吴悉征境内之士，暴师千里而攻之；大败齐师，以为遂有齐矣；不知越王，将选死士，由三江之口，入五湖之中，屠我吴国，灭我吴宫，天下之愚，莫甚于此！

夫差　　　（白）　　　　　住了！此伍员之唾馀，我早就不愿听了。汝又拿来说起，以阻挠我的大计，如再多言，非吾子也。我明日就要发兵，你快同王子地、王孙弥庸守国，偏有差错，断难饶你。

夫差　　　（白）　　　　　不许多言，快快一同下去！

太子友　　（同白）　　　　咳，罢了。

夫差　　　（白）　　　　　内侍。

大太监　　（白）　　　　　有。

夫差　　　（白）　　　　　传知大小三军，明日校场听点！

大太监　　（白）　　　　　下面众三军听者：大王有令，明日校场听点！

夫差　　　（白）　　　　　明日便要出师，今晚还要与西施话别，并送她住在句容行宫，等孤得胜回来，早早与她见面。内侍摆驾后宫。

大太监　　（白）　　　　　摆驾后宫。

夫差　　　（唱）　　　　　内侍摆驾后宫进，

　　　　　　　　　　　　　要与西施话别情。

差官　　　（唱）　　　　　持得密缄吴国转，

　　　　　　　　　　　　　机密要对相国言。

　　　　　（白）　　　　　俺，越国差官是也。奉了范相国密命，往吴国去见西施娘娘，如今得了西施回信，不免回报相国去吧，就此马上加鞭。

　　　　　（唱）　　　　　策马加鞭往前赶，

　　　　　　　　　　　　　越国城门在眼前。

范蠡　　　（唱）　　　　　为国家费尽了无量机谋，

　　　　　　　　　　　　　君臣们卧薪尝胆誓复前仇。

　　　　　　　　　　　　　伍子胥相吴国功难成就，

　　　　　　　　　　　　　倒叫我忧国人日夜发愁。

　　　　　（白）　　　　　下官范蠡。自回国以来，君臣上下，励精图治，日谋报复。那吴王夫差，自从西施入宫，宠幸非常，昏迷不理朝政；伯嚭专权用事；伍子胥屡次上殿苦谏，吴有杀伍之心，未能见诸施行；此人一日不去，大仇一日不能得报！昨遣差官，赉送密缄，往见西施，令其相机进言，早早把子胥杀了，何以至今，尚无回报！

差官　　　（念）　　　　　来在相国府，下马投素书。

　　　　　（白）　　　　　门上有人么？

院子　　　（白）　　　　　何事？

差官　　　（白）　　　　　烦劳通禀相国说：使吴差官回来了。

院子　　　（白）　　　　　少站。

　　　　　　　　　　　　　启相国：使吴差官回来了。

范蠡　　　（白）　　　　　快快叫他进来。

院子　　　（白）　　　　　快快进来。

差官　　　（白）　　　　　参见相国。

差官　　　（白）　　　　　密缄呈上，请相国察阅。

范蠡　　　（白）　　　　　“范大夫鉴：吴王宠妾，溺爱已深，子胥苦谏，言不见听；兴兵伐齐，伯嚭将兵，幸而战胜；伍员杀身；太子监国；夫差亲征，乘虚伐吴，大功告成。西施手启。”

　　　　　　　　　　　　　吓，夫差果杀子胥，吴国率领倾国之兵伐齐，只留太子监国，还不趁此兴兵伐吴，等待何时！

　　　　　　　　　　　　　差官下去休息。

差官　　　（白）　　　　　遵命。

范蠡　　　（白）　　　　　来，打道上朝！

范蠡　　　（白）　　　　　处心积虑，日图报复，二十年来才得此机会也！

　　　　　（唱）　　　　　处心积虑二十年，

　　　　　　　　　　　　　不得机会也枉然。

　　　　　　　　　　　　　子胥自杀吴邦乱，

　　　　　　　　　　　　　趁机伐吴报仇冤。

诸稽郢　　（白）　　　　　各位将军请了。

畴无余　　（同白）　　　　请了。

诸稽郢　　（白）　　　　　主公兴兵伐吴，大家伺候了。

畴无余　　（同白）　　　　请！

勾践　　　（引子）　　　　金风吹铁甲，旭日照军旗。

畴无余　　（同白）　　　　臣等见驾，愿吾主千岁！

勾践　　　（白）　　　　　众卿平身。

畴无余　　（同白）　　　　千千岁！

勾践　　　（白）　　　　　范卿！

范蠡　　　（白）　　　　　千岁！

勾践　　　（白）　　　　　吴今可伐么？

范蠡　　　（白）　　　　　昨得西施密报，伍子胥已赐剑而死，夫差亲率六军伐齐，只留太子守国，如不乘虚袭其不备，更待何时？

勾践　　　（白）　　　　　如此看来，可操必胜之券了！

文种　　　（白）　　　　　子胥既死，其国又连年饥荒，精锐之兵，都从夫差征齐，我今伐吴，必胜无疑。

勾践　　　（白）　　　　　吴乃膏腴之地，何得饥荒呢？

文种　　　（白）　　　　　从前向其借粮万石，后来将精粟蒸熟还他，吴王以佳种难得，概散国中，作为种子，那蒸熟之粟，如何能生，因此连年饥荒了。

勾践　　　（白）　　　　　文卿之计，亦太毒些。

文种　　　（白）　　　　　不如此仇何得报！

勾践　　　（白）　　　　　这吴是伐得的？

文种　　　（同白）　　　　是伐得的，大王勿疑！

勾践　　　（白）　　　　　范卿听令！

范蠡　　　（白）　　　　　臣在。

勾践　　　（白）　　　　　命你将左军。

范蠡　　　（白）　　　　　得令。

勾践　　　（白）　　　　　文卿听令！

文种　　　（白）　　　　　臣在。

勾践　　　（白）　　　　　命你将右军。

文种　　　（白）　　　　　得令。

勾践　　　（白）　　　　　畴无余听令！

畴无余　　（白）　　　　　臣在。

勾践　　　（白）　　　　　命你领兵先行。

畴无余　　（白）　　　　　得令。

勾践　　　（白）　　　　　其馀大小将官，随孤军前听调！

曳庸　　　（同白）　　　　得令。

勾践　　　（白）　　　　　众将官！

畴无余　　（同白）　　　　在。

勾践　　　（白）　　　　　兵未出发，先听孤一言奉告：

　　　　　（唱）　　　　　兵未出发先列阵，

　　　　　　　　　　　　　大小三军听分明：

　　　　　　　　　　　　　水战之兵三千整，

　　　　　　　　　　　　　俊髦之士四万人。

　　　　　　　　　　　　　君子六千同出阵，

　　　　　　　　　　　　　海道通江袭吴城。

　　　　　　　　　　　　　二十年来冤仇恨，

　　　　　　　　　　　　　全靠诸将把吴平。

范蠡　　　（白）　　　　　大王卧薪尝胆，养士训兵，二十年来，如同一日，居民上下，一德一心，都愿效死疆场，以报大王！

畴无余　　（同白）　　　　大家情愿战死疆场！

勾践　　　（白）　　　　　水师何在？

二水手　　（同白）　　　　叩见大王。

勾践　　　（白）　　　　　从海道发兵！

畴无余　　（同白）　　　　兵发三吴！

太子友　　（念）　　　　　家国多不幸，佞臣秉国钧。

　　　　　（白）　　　　　本宫，太子友。父王亲率六军，伐齐去了，留本宫率同王子地、王孙弥庸守国，只馀乌合之众，并无精锐之兵，万一越兵来犯，如何抵挡得住？不免宣王子地、王孙弥庸进宫商议。

　　　　　　　　　　　　　内侍，

内侍　　　（白）　　　　　有。

太子友　　（白）　　　　　宣王子地，王孙弥庸进宫。

内侍　　　（白）　　　　　王子地、王孙弥庸进宫。

王子地　　（念）　　　　　忽听太子宣，

王孙弥庸　（念）　　　　　忙进宫门来。

王孙弥庸　（同白）　　　　参见太子。

太子友　　（白）　　　　　免礼请坐。

王孙弥庸　（同白）　　　　谢坐。不知宣末将等，有何训谕？

太子友　　（白）　　　　　父王亲率六军伐齐，越兵如乘虚来犯，如何是好？

王孙弥庸　（同白）　　　　末将等愿竭力死战，以报太子。

探子　　　（白）　　　　　报！

　　　　　　　　　　　　　越王率领倾国之兵，杀奔我国来了。

太子友　　（白）　　　　　再探！

太子友　　（白）　　　　　王孙弥庸听令！

王孙弥庸　（白）　　　　　在。

太子友　　（白）　　　　　命你先领兵出战！

王孙弥庸　（白）　　　　　得令。

太子友　　（白）　　　　　王子地听令！

王子地　　（白）　　　　　在。

太子友　　（白）　　　　　命你引兵夹攻！

王子地　　（白）　　　　　得令。

太子友　　（白）　　　　　众将官！

四下手　　（同白）　　　　在。

太子友　　（白）　　　　　随小王出阵去者！

太子友　　（白）　　　　　杀！

西施　　　（念）　　　　　无限心腹事，衷怀与谁商？

　　　　　（白）　　　　　哀家西施。自得配吴王以来，朝欢暮乐，言听计从。伍相国赐死之后，更无有离间之人、如今大王亲率六军往伐齐国去了，前日密报范大夫，趁这国内空虚，兴兵来袭，早报大仇，我也早卸仔肩，何以尚无消息？好不令人愁闷也！

　　　　　（唱）　　　　　自大王出师后国中虚空，

　　　　　　　　　　　　　为什么那越兵未发江东？

　　　　　　　　　　　　　此时若不将刀兵动，

　　　　　　　　　　　　　虚负了我数年狐媚功！

大太监　　（念）　　　　　忙将军情事，报与娘娘知。

　　　　　（白）　　　　　启奏娘娘：大事不好了！

西施　　　（白）　　　　　何事惊慌？

大太监　　（白）　　　　　越王率领倾国之兵，杀奔我国来了！

西施　　　（白）　　　　　此话当真？

大太监　　（白）　　　　　哪有假的！

西施　　　（白）　　　　　何人迎敌？

大太监　　（白）　　　　　太子率领二将出战，未知胜负如何？

西施　　　（白）　　　　　大王呢？

大太监　　（白）　　　　　大王在齐，已经飞报齐国去了，请娘娘有个准备。

西施　　　（白）　　　　　我自有道理，再去探来！

大太监　　（白）　　　　　遵旨。

西施　　　（白）　　　　　哎呀且住！果然越兵乘虚而入，太子友也非范、文两人的敌手，必然战死。看看吴国即亡在旦夕，国家大仇得报，正奴家卸肩之时。惟吴王待奴恩厚，又何忍见其俯首就戮？只待越兵入宫，即奴毕命之日！既报越王相待之恩，又盖失身仇人之羞，静听消息便了。

　　　　　（唱）　　　　　静坐深宫待越兵，

　　　　　　　　　　　　　一死报国表素心。

畴无余　　（白）　　　　　我，畴无余。奉了元帅将令，为前队先锋，杀奔吴国，势如破竹，并无一人一骑前来阻挠，好不可笑。

　　　　　（笑）　　　　　哈哈哈哈！

报子　　　（白）　　　　　探得太子友守国，王孙弥庸迎战来了。

畴无余　　（白）　　　　　再探！

畴无余　　（白）　　　　　来将通名！

王孙弥庸　（白）　　　　　你老爷王孙弥庸，来将何名？

畴无余　　（白）　　　　　你老爷越国先锋大将畴无余。快快下马归降，免你一死！

王孙弥庸　（白）　　　　　你乃败军之将，乌可言勇，放马过来！

王子地　　（白）　　　　　绑了。越王不自量力，竟敢背叛天朝，战不数合就被擒了，真乃无能之辈。

　　　　　（笑）　　　　　哈哈哈哈！

太子友　　（白）　　　　　一将被擒，何足为喜？那越国大军齐到，如之奈何！不如坚守，以待父王回兵援救。

王孙弥庸　（白）　　　　　越人畏吴之心尚在，且远来疲敝，再胜之必走，即不胜，守犹未晚。

探子　　　（白）　　　　　报，越王率大军，前来讨战！

太子友　　（白）　　　　　再探！

　　　　　　　　　　　　　众将官，杀！

太子友　　（白）　　　　　打败了！援兵不到，人无斗志，如何是好？

王子地　　（白）　　　　　哎呀太子！追兵来了，快快上马逃命吧！

太子友　　（白）　　　　　现在兵临城下，叫我从何处逃走，看看国破家亡，死无葬身之地，不如自刎而死吧！

　　　　　（唱）　　　　　兵临城下出无奈，

　　　　　　　　　　　　　国破家亡两堪哀。

　　　　　　　　　　　　　眼看江山社稷坏，

　　　　　　　　　　　　　不如一死赴泉台！

王子地　　（白）　　　　　哎呀太子呀！老臣也相随地下了！

范蠡　　　（白）　　　　　太子友同王子地均自刎而死。

　　　　　　　　　　　　　众将官，直攻苏城！

四下手　　（同白）　　　　哦！

勾践　　　（白）　　　　　今破吴国，得其苏城；夫差未灭，终为后患。范文二卿，计将安出？

文种　　　（白）　　　　　那夫差得信，必然返旆回攻，臣等愿上前迎敌。

范蠡　　　（白）　　　　　夫差返旆，尚须时日，我兵休息一日，再行出兵。

勾践　　　（白）　　　　　此次成功之速，皆二卿之功也。

文种　　　（同白）　　　　皆大王得人之助，臣等何功之有！

勾践　　　（白）　　　　　倘无西施，蛊惑夫差，报仇尚不知何年！

范蠡　　　（白）　　　　　闻西施现在句容行宫，快快寻找西施要紧。

勾践　　　（白）　　　　　即命卿去寻来。

范蠡　　　（白）　　　　　遵旨。

报子　　　（白）　　　　　报！

　　　　　　　　　　　　　探得吴王率师回攻，已到吴国境界了。

勾践　　　（白）　　　　　文卿即率诸将上前迎敌。快去快去！

文种　　　（白）　　　　　得令！

　　　　　　　　　　　　　众将官，杀！

夫差　　　（白）　　　　　哎呀不好了！

　　　　　（唱）　　　　　不听子胥忠言劝，

　　　　　　　　　　　　　率师出境为哪般？

　　　　　　　　　　　　　勾践果然反了脸，

　　　　　　　　　　　　　乘虚袭我礼不端！

夫差　　　（白）　　　　　都是这奸贼来为患，

　　　　　　　　　　　　　先斩你头祭祖先！

伯嚭　　　（白）　　　　　兴兵伐齐，大王欲立威于天下；赐剑子胥，乃大王自己主意，与臣何干？

夫差　　　（白）　　　　　你说勾践不反，何以又反了咧？

伯嚭　　　（白）　　　　　一个人的心哪里说得定！

夫差　　　（白）　　　　　都是你这奸贼作弄寡人！

　　　　　　　　　　　　　众将官，与我推出斩了！

王孙雄　　（白）　　　　　且慢！请大王暂息雷霆之怒。臣闻临敌易将，犯行军大忌，况斩杀相国，更恐摇动人心，不如使其军前效力赎罪，退得越兵之后，再论功罪，也还不迟。

夫差　　　（白）　　　　　也是也是！

夫差　　　（白）　　　　　既不斩于你，快快想个退兵之策。

伯嚭　　　（白）　　　　　谢过大王！那越王、范蠡、文种都与老臣要好得不得了，臣去说他，他必定快快退兵，大王仍旧安安乐乐，在馆娃宫、姑苏台与西施娘娘快乐，岂不是好！

夫差　　　（白）　　　　　你保得定吗？

伯嚭　　　（白）　　　　　臣有大恩于他，焉有不听的？

夫差　　　（白）　　　　　就许你去说。如果说得越王退兵，还则罢了；不然呀——

夫差　　　（白）　　　　　我这杀子胥的属镂剑，定不饶你！

伯嚭　　　（白）　　　　　如说不好，甘受一死！

夫差　　　（白）　　　　　快去，快去！

伯嚭　　　（白）　　　　　你要杀我，我投越王去，还不失相国之位。

探子　　　（白）　　　　　报！

　　　　　　　　　　　　　探得太子战败，自刎而死，

夫差　　　（白）　　　　　你待怎讲？

探子　　　（白）　　　　　太子自刎而死！

夫差　　　（白）　　　　　再探！

　　　　　　　　　　　　　哎呀不好了！

夫差　　　（唱）　　　　　听说太子一命丧，

　　　　　　　　　　　　　倒叫孤王好惨伤。

　　　　　　　　　　　　　曾记得当日弹雀讽言讲，

　　　　　　　　　　　　　不听忠言召灭亡。

探子　　　（白）　　　　　报，探得越军入城，毁宗庙，据宫殿，焚了姑苏台。

夫差　　　（白）　　　　　再探。

夫差　　　（白）　　　　　哎呀是天亡我也！

　　　　　（唱）　　　　　越军入城毁宗庙，

　　　　　　　　　　　　　姑苏高台用火烧。

　　　　　　　　　　　　　倘若越兵齐杀到，

　　　　　　　　　　　　　怎肯将孤活命饶？

探子　　　（白）　　　　　报！

　　　　　　　　　　　　　越王亲率大军，杀上前来了！

夫差　　　（白）　　　　　再探！

　　　　　　　　　　　　　众将官，杀！

夫差　　　（白）　　　　　哎呀！打败了呀，打败了！勾践，勾践，昔年我待你何等恩厚，为何反面无情！我悔不听子胥之言，当年杀了你这反贼，孤王何至落得这般光景！

王孙雄　　（白）　　　　　大王呀，那勾践忍人也，二十年来，卧薪尝胆为何？进献西施、郑旦，以悦王心，又为何？

夫差　　　（白）　　　　　呀！如今如大梦初醒，悔也悔不及了。如今肚中饥饿，从何得食？

下手甲　　（白）　　　　　我等采稻粒不少。

下手甲　　（白）　　　　　剥出米来，请大王嚼而食之。

夫差　　　（白）　　　　　这如何能下咽？

王孙雄　　（白）　　　　　这阳沟里有水可饮。

夫差　　　（白）　　　　　这也无法，只得掏水解渴。

王孙雄　　（白）　　　　　大王吃饱，前有深谷，可以暂避。

夫差　　　（白）　　　　　大势已去，死在旦夕，暂避何为？此处是什么所在？

王孙雄　　（白）　　　　　此处乃是阳山。

夫差　　　（白）　　　　　哦，就是阳山。

王孙雄　　（白）　　　　　越兵又追上来了，如何是好？

夫差　　　（白）　　　　　待孤作一书与范蠡、文种，使其自悟便了。

夫差　　　（白）　　　　　即用箭射入越营。

文种　　　（同白）　　　　夫差慢走，看枪！

夫差　　　（白）　　　　　哎呀！范、文二大夫，别来无恙，何不一念前情呀！

文种　　　（同白）　　　　休得多言，看枪！

夫差　　　（白）　　　　　哎呀大夫呀！

　　　　　（西皮摇板）　　吾闻狡兔死而良犬烹，

　　　　　　　　　　　　　敌国如灭谋臣亡。

　　　　　　　　　　　　　何不为吴存一线，

　　　　　　　　　　　　　自为馀地好商量。

文种　　　（白）　　　　　住了，你有六大过，知也不知？

夫差　　　（白）　　　　　愿闻其说！

文种　　　（白）　　　　　杀忠臣伍子胥，大过一也；以直言杀公孙圣，大过二也；太宰伯嚭佞而得重用，大过三也；齐、鲁无罪，数伐其国，大过四也；吴、越同壤而侵伐，大过五也；越亲戕吴之前王，大仇不报，大过六也。你有此六大过，要想不亡，也怕不能！

夫差　　　（白）　　　　　是孤之过也。但是往日私情，也该饶我一死。

范蠡　　　（白）　　　　　住了！昔天以越赐吴，吴不肯受；今天以吴赐越，越岂敢违天之命么？

夫差　　　（白）　　　　　寡人不诛勾践，忘先王之仇，为不孝之子，此天之所弃吴也。

文种　　　（同白）　　　　休得多言，快快自刎了，免得我们动手。

夫差　　　（白）　　　　　乞饶了吧。

范蠡　　　（白）　　　　　让你退至燧山之下，自裁了吧。

夫差　　　（白）　　　　　走呀！

勾践　　　（白）　　　　　夫差亦大可怜，不如饶了他吧。

范蠡　　　（白）　　　　　不可！大王还记得夫差宽赦大王之事么？如大王再行妇人之仁，后患何堪设想！前车之鉴，令人可怕呀！

勾践　　　（白）　　　　　二卿何不执而诛之？

文种　　　（同白）　　　　人臣不敢加诛于君，愿主公自命之。

勾践　　　（白）　　　　　步光剑何在？

勾践　　　（白）　　　　　兵发燧山！

夫差　　　（内西皮导板）　战败了犹如那丧家之犬，

夫差　　　（唱）　　　　　国破家亡难自全。

　　　　　　　　　　　　　勾践君臣多阴险，

　　　　　　　　　　　　　恩情全不记当年。

　　　　　　　　　　　　　我悔不该纵敌贻后患，

　　　　　　　　　　　　　不听忠臣子胥言。

　　　　　　　　　　　　　到今日我悔也悔不转，

　　　　　　　　　　　　　手捶胸眼流泪口怨苍天！

　　　　　　　　　　　　　哭一声先王呀，我悔不该沉溺声色将朝政乱，

　　　　　　　　　　　　　有何面目见祖先。

夫差　　　（唱）　　　　　我死后你以重罗三幅掩吾面。

　　　　　　　　　　　　　千秋万世以我为殷鉴，尚复何言。

王孙雄　　（白）　　　　　主公不必过为伤悲，事到如今，悔也悔不及了。待为臣亲入越营，哀求那越王，为大王留一线之地吧。

夫差　　　（白）　　　　　孤老矣！不能从编氓之列，有死而已！

勾践　　　（白）　　　　　世无万岁之君，总之一死，何必使吾师加刃于王，快快自裁了吧！

勾践　　　（白）　　　　　吾杀忠臣子胥、公孙圣，今自杀晚矣，死而有知，无面目见子胥、公孙圣于地下，罢了呀罢了！

王孙雄　　（白）　　　　　主公已死，我何忍独生，也自刎而死吧！

文种　　　（同白）　　　　吴王君臣，已自刎而死！

勾践　　　（白）　　　　　将夫差尸首，用诸侯之礼，即葬在阳山之上。

勾践　　　（白）　　　　　众将官，收兵！

畴无余　　（同白）　　　　呵！

西施　　　（唱）　　　　　含羞忍辱侍仇人，

　　　　　　　　　　　　　大仇得报了素心。

　　　　　　　　　　　　　吴王率兵回吴境，

　　　　　　　　　　　　　不忍再见亡国君。

　　　　　（白）　　　　　奴西施。自越王入吴以来，掳了吴宫，毁其宗庙，火焚了馆娃宫、姑苏台，命范大夫将奴安置在离馆居住。越王君臣，又领兵追杀吴王去了，不知生死如何？吴虽仇人，惟吴王待我十分恩厚，何忍见其一死？灭吴之后，越王还要载奴回国，或去或留，好令我为难呵！

范蠡　　　（唱）　　　　　行宫奉了大王旨，

　　　　　　　　　　　　　来在离馆迎西施。

西施　　　（白）　　　　　范相国来了，请坐。那吴王怎样了？

范蠡　　　（白）　　　　　那吴王已在阳山自刎而死。

西施　　　（白）　　　　　哎呀，吴王呀！

　　　　　（唱）　　　　　听说吴王已自刎，

　　　　　　　　　　　　　好不令人惨伤情。

范蠡　　　（白）　　　　　那夫差本是仇人，哭他则甚？

西施　　　（唱）　　　　　虽是敌国有大恨，

　　　　　　　　　　　　　怎忘数年恩爱心！

范蠡　　　（白）　　　　　不必说了。如今越王要撤兵回越，特命下官来接，一同回越。

西施　　　（白）　　　　　如今我这失身敌国之人，有何面目归见浙东父老，不去也罢！

范蠡　　　（白）　　　　　一定要去的。

西施　　　（白）　　　　　我是不去的，如果相强，有死而已！

范蠡　　　（白）　　　　　你是有大功于国之人，就是要死，也等见了主公，表明心事，再死也还不迟。

西施　　　（白）　　　　　如此带路了！

　　　　　（唱）　　　　　且随相国来前进，

　　　　　　　　　　　　　见了越王诉前情。

勾践　　　（念）　　　　　三军齐用命，指日奏肤功。

畴无余　　（同白）　　　　臣等敬贺大王，灭吴大喜！

勾践　　　（白）　　　　　全赖诸将血战之功，焉敢受贺！

伯嚭　　　（念）　　　　　越王驾坐金銮，也当叩贺向前。

　　　　　（白）　　　　　我与他有活命之恩，不知要如何优待我！

伯嚭　　　（白）　　　　　外臣伯嚭叩大王大喜！

勾践　　　（白）　　　　　你也叩喜来了！

伯嚭　　　（白）　　　　　臣多年盼望大王，坐在我国这金銮殿上，今天果然如愿以偿。非外臣多年的帮助于大王，也还没有这么容易。

勾践　　　（白）　　　　　子为吴之太宰，寡人怎敢相屈。汝君现住阳山，何不从他而去！

伯嚭　　　（白）　　　　　嗳，大王，吴王已死在阳山，臣从他则甚？

勾践　　　（白）　　　　　唗！把你这不知羞耻的卖国谗臣，还有脸在寡人面前来卖人情，我国如有了你这样的奸佞之人，也就有吴国今天这个情形。

　　　　　　　　　　　　　武士何在？推出斩了！

伯嚭　　　（白）　　　　　越王，你这人也太没有良心了。当年不是我伯嚭救你，你早就死在石室之中，焉有今日？

勾践　　　（白）　　　　　杀了你以报伍子胥之忠，不必多言。

　　　　　　　　　　　　　推出斩了！

伯嚭　　　（白）　　　　　列位看看！这就是我贪财好色、纵虎还山的好结果呵！

勾践　　　（白）　　　　　众将官，兵发太湖，回越去者。

二水手　　（同白）　　　　叩接大王。

勾践　　　（白）　　　　　等候范蠡西施到来，一同开船。

二水手　　（同白）　　　　喳。

范蠡　　　（白）　　　　　臣范蠡见驾！

勾践　　　（白）　　　　　平身，那西施呢？

范蠡　　　（白）　　　　　现在外面。

勾践　　　（白）　　　　　宣她上来，

范蠡　　　（白）　　　　　大王有旨，西施入见。

西施　　　（白）　　　　　领旨。

西施　　　（白）　　　　　越溪女子西施见驾。愿吾主千岁！

勾践　　　（白）　　　　　平身。

西施　　　（白）　　　　　千千岁！

勾践　　　（白）　　　　　寡人二十年的大仇得报，皆你一人之功。

西施　　　（白）　　　　　臣妾何功之有！不过稍尽爱国之忱，以报大王知遇之恩。但是妾本越人，忍心事仇，有何面目归见那浙东的父老？况且吴王待妾恩情极厚，弄到他国破家亡，死无葬身之地，皆由于妾。

勾践　　　（白）　　　　　他自寻死路，与你何干？

西施　　　（白）　　　　　妾虽不杀吴王，吴王由我而死。今国仇已报，公义已尽，吴王既死，妾亦何忍独生？不如一死，以谢吴王，公私交尽了！

　　　　　（唱）　　　　　拜谢大王豢养恩，

　　　　　　　　　　　　　无颜回国见乡邻。

　　　　　　　　　　　　　吴王私情感不尽，

　　　　　　　　　　　　　不如一死命归阴。

范蠡　　　（白）　　　　　启奏大王：西施已投水自尽了。

勾践　　　（白）　　　　　真乃节烈女子，命你在黄茅山下，建一专祠，与郑旦春秋祭祀，名曰双节祠，不得有误！开船回国。